蚕县云军大将军帐中,马驰清退了护卫,独自对着蚕县沙盘发呆。
作为生长在大景帝国的老一辈,马驰对这个乱世已经厌烦。若不是云国公登门拜访,马驰很有可能旁观着云国覆灭。
为什么?覆灭就覆灭了吧,与吾何干。我乃大景镇远将军,打过的仗比这帮小子睡过的女人都多。云国的生死,他看不上。
但云国公不同,当年那个逆贼林轩伙同晏王来了个“清君侧”,在楚州城发动了颠覆大景帝国的叛变。马驰也在蚕县,只不过,那时候马驰的身份是大景帝国镇远将军、剿匪总统领。那时候,云国的五座城池,加上蚕县和楚国南部的两座小城,是合在一起的州府,名叫云州府。当时的云州府尹,正是现在的云国公。马驰在云州剿匪,得到了云国公的大力支持。
楚州城兵变发生后,云国公站在了“清君侧”那边,而马驰则殷切地希望能回到玄武大帝陈睿思身边。云国公明事理,没有为难马驰,还派遣大儿子率兵护送马驰回景。然而,林轩的重甲军在半路伏击了他们。马驰仓皇逃回云州府,云国公的大儿子不幸阵亡。马驰深感愧疚,便投靠到云国公门下,明言只要不让他与景**队交战,他便誓死追随云国公。云国公做到了。作为最早响应林轩“清君侧”的地方势力,云国公不但没有扩张地盘,还先后拱手送出蚕县等三座城。别人搞不懂云国公为什么这么做,但马驰清楚。云国公是在向林轩示弱。
马驰不得不承认,大景帝国被迅速击溃,龟缩在丰谷关以西,主要原因就是这位大奸似忠、大伪似真的楚王林轩所为。林轩曾经是大景帝国的太尉,是除了玄武大帝外,整个帝**队的第二号人物。为了防止太尉专权,大景帝国对兵权有着明确的限制制度,全国上下只有玄武大帝拥有绝对的军队调动权,太尉林轩手中只有半个兵符,他想调兵必须向玄武大帝讨要剩下半个。这种制度看上去虽然很牢固,但实际上却完全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人。林轩虽不能调动军队,但他利用职权之便,将亲信安插在大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中,并且还不是高层领导,而是中层将军和校尉,甚至有些只是百夫长。这些亲信看上去不掌握实权,实际上却和士兵们打成一片,拥有很高的声望。以至于林轩叛变后,玄武大帝再想调拨军队,真正听他命令的竟然不到六成。
马驰很清楚楚国的实力。楚**队主力有三,其一是重甲军,以重盔甲步兵为主,邵霆率领的邵家军是重甲军先锋,打遍南北无敌手;其二是凤阳军,以骑兵和弓兵混合,让一个少年侯爵拥有全国第二大军事力量,马驰搞不懂楚王打得是什么算盘;其三是虎贲军,这支军队比较神秘,几乎从没有参加过战事,只在最动荡的前几年保卫楚国王都,击退了一波又一波西景军的攻击。
当重甲军向云国发起攻击时,马驰很清楚云国的末日已经来临。云国虽和楚国有地盘上的纠纷,但十几年来,云国一向忍让,楚国在同代国交战时,没必要开辟南方战场。后来有谣传说,代国与楚国议和,马驰就明白,楚王攻不下代国,为了保持军事威慑力,肯定转而伐云。在云国公找上门前,马驰根本不想参与其中。他老了,参加了太多的战役,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他没有子嗣,自从夫人病逝后,马驰便将生命全部花费在马鞍上。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做成。可是云国公找上了门,恳求看在他死去儿子的份上,再帮云国一回。
有些人情,一欠就是一辈子。
“报!”斥候高喊着冲入帐内,“启禀大将军,县北出现敌军。”
马驰稳坐帐内,盯着蚕县沙盘北方:“那正是邵霆逃跑的方向。”
“报!”又一名斥候冲入帐内,“启禀大将军,县西北方向出现敌军。”
马驰站起身,缓缓走到沙盘旁边:“兵分两路,他有那么多人吗?传令下去,敌军不动,我军不动。”两个斥候仍半跪着,纹丝不动。马驰怔着,疑惑地重复一遍:“传我军令,敌不动我不动。”
两个斥候依然原地不动,像两座半跪的雕像。马驰觉察出危险,手刚摸到腰间的佩剑,第一个进来的斥候猛地窜过来,手持匕首抵在老将军的咽喉处。“马老将军,百闻不如一见呐。”
马驰僵在原地,片刻间恢复冷静,低声说:“你是邵霆,还是崔全武?”
那斥候摘下头盔,露出留着短须的刚毅面庞:“楚国邵霆,见过老将军。”
马驰冷笑一声,转向仍跪在地上的第二个斥候:“那你就是崔全武了?”
第二个斥候缓缓起身:“在下赵政。”
“赵政?”马驰有些惊讶,“那你是代国赵政,还是楚国赵政?”
邵霆动了动匕首,马驰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痕:“是凤阳军赵政。”
“凤阳军?”马驰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本能地向大帐门外望去。
赵政笑道:“老将军莫要心存侥幸,帐外卫兵以被凤阳军士替换。”
马驰缓缓闭上眼,倘若凤阳军驰援,云**根本无力抵抗。至于奇兵制胜,马驰不相信对手还会再犯错误。老将军长叹道:“命数已尽,天要亡我啊!”
邵霆讥讽道:“自古以来,战场上只论实力,偏僻小地如云国,岂能与大楚抗衡。”
赵政心有不忍,劝马驰道:“老将军,只要你归降楚国,我们可保云国守军将士性命。”
“云国虽小,军民并非胆怯之辈。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云**民与我一样,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马驰轻蔑地看着赵政。“赵将军年纪轻轻,抗击楚国有功,代侯定没亏待。为何你急不可耐地投敌自贬,难道楚王真的胸襟宽阔,礼贤下士?”
赵政笑道:“老将军不用为我操心,您还是想想外面那些云国守军吧。”
邵霆忽然笑道:“老头,你在《清水崖英雄谱》上有排名吗?”
马驰高傲地说:“哼,那种无聊的排名,我才看不上呢。”
“第十五。”赵政敬佩地看着马驰,“也是榜上最年长的英雄。”
邵霆突然放开马驰:“老家伙,别说我不给你机会。只要你能单挑赢了赵政,我就放你走。”
起先,赵政不懂邵霆的用意,片刻后,赵政明白了,邵霆是想让他拿马驰立威。没有什么比打败英雄榜第十五位的马驰,更能让楚国众将对赵政刮目相看的了。
前提是,赵政得赢。
“臭小子,你上英雄榜了吗?”
赵政摇了摇头:“上一次品评,我尚未参军。”
马驰冷笑道:“我从不和无名之辈单挑,你报上家门。”
“家父赵金安,代国镇北将军。”赵政一字一句道。
“什么!”邵霆与马驰异口同声。
马驰大惊:“令尊就是单枪匹马,仅凭一己之力,斩杀雪国五员大将的赵金安?”
赵政点头说:“那是家父年轻时所为,现在他只负责统领北方军队,抵挡雪国的攻击。”
“英雄迟暮,力不从心咯。”马驰摸了摸空空的腰间,转身向邵霆说:“既然要比武,至少要旗鼓相当,你把我佩剑偷走,岂不是不公平。”
赵政亦道:“邵将军,将佩剑还他,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乘人之危。”
邵霆摆弄着刚从马驰腰间偷偷取下的佩剑,笑道:“老家伙,你连佩剑被偷都感觉不出来,还大言不惭说什么比武?”言落剑起,邵霆利落地挥舞起佩剑,直插入马驰的脖颈。老将军甚至没做出任何反应,温热的血液就四溅而出。
“你这是干什么!”赵政上前一步,马驰正好倒在他怀里。
“出奇制胜。”邵霆笑道,“这老家伙偷袭了我,当然要还回去。你不会真想跟他单挑吧,我只是想逗逗他而已。”邵霆拔出佩剑,擦了擦剑身上沾染的血污。他冷静地说:“取了他的头,咱们得尽快撤出去。”
望着邵霆出帐,赵政又瞧了瞧怀中的马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马驰捂着脖颈,吞吞吐吐地说:“黄口小儿,言而无信。与虎谋皮,尔命休矣。”马驰不甘心地闭上眼,带着怨恨离开了这个毫无信义可言的乱世。
马驰对云国的重要程度是无法替代的。云国守军常年疏于训练,邵霆一行人潜入进来,杀了十个哨兵,竟然都没被发现。云国守军完全沉浸在战胜楚国重甲军的喜悦里,他们似乎忘记,战争还没结束,敌人不会轻易放弃。赵政甚至有种错觉,倘若采纳崔全武兵分四路的计策,重甲军残部有机会战胜云国守军。但他知道,潜入暗杀与列阵对攻最大的变数,就是马驰。倘若真的硬桥硬马打起来,云国守军在马驰的带领下,定会焕发超常的战斗力,所以马驰必须死。
愚蠢而松懈的云国守军,直到深夜守卫换班时,才发现马驰将军被人暗杀。守军副将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对于自己的领军能力极度缺乏自信,竟连夜率军仓皇而逃。第二天清晨,邵霆带领重甲军残部轻而易举地收服了蚕县。
马驰牺牲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云国公的耳朵里,这位年迈的诸侯心力交瘁,当场吐血而死。由于云国公没有子嗣,大臣们慌张商议后,决定举国向楚国称臣。于是,本来只是护送使团、顺路督战的邵霆,竟然阴差阳错地攻克了云国。
云国也成为楚州城兵变后,第一个灭亡的诸侯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