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水门至深
陈平犯了一个错误。他再一次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云国覆灭，讨贼檄文发出，然而玄武之地却静得像一湖清水，毫无波澜。根本没有一路诸侯响应讨贼檄文。
上一次错估形势，让他失去了练漪昕；这一次错估形势，他不知道会失去什么。
陈平在马蹄城的住所，是一间小阁楼，原来是云国的书库。楚国发动侵略后，云国公命人焚烧书卷，这里几乎没剩下什么书。陈平听闻此事，便想来看看这件书阁。没成想第一眼扫见，他便被阁楼古朴简致的陈设所吸引，索性住了进来。
既然是书阁，睡觉的陈设总是没有的。陈平干脆和衣而睡，躺在书案上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今夜，明月高悬，星空璀璨，陈平难以入睡。他穿着粗布中衣，凭窗眺望。夜间的马蹄城犹如一座沉寂的死城，除了巡夜士兵的火把，看不到一丝生气。
“陈特使还没睡？”黑暗中，细细的声音吸引了陈平的注意。这声音听上去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了。
陈平说：“今夜月光过于耀眼，照得人心慌。”
那声音说：“既然如此，不如让奴家服侍陈特使入眠。”
陈平转过身，死死盯着黑暗处。不一会儿，一副婀娜多姿的身影显现在他眼前。陈平惊讶道：“是你？”
“是我。”这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陈平当夜在楚州城漪罗苑喝醉时，帮着练漪昕服侍陈平的侍女。“水门弟子韩媛媛，拜见特使大人。”
“水门果然是无孔不入。”陈平苦笑道。当初在楚州城，陈平便对这个名叫韩媛媛的侍女颇有印象。与练漪昕其他侍女相比，韩媛媛似乎颇得练漪昕信任。练漪昕与陈平厮磨在一起，也从不避讳韩媛媛。如今想来，韩媛媛竟然是水门的弟子，看来清水崖早就注意练漪昕的存在了。
韩媛媛一副媚态，娇羞地说：“特使应该比奴家更清楚水门的能耐。否则，您也不会入门了。”
陈平甩了甩袖子：“清水崖有水门这种暧昧不清的分支，真的是有辱名门正派的旗号。”
韩媛媛掩面而笑：“想不到特使竟然如此迂腐。”
陈平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迂腐？”
“你当然迂腐。”韩媛媛走到陈平身边，娇嗔地说道。“自古以来，名门正派有几个好下场？乱世之中，为了生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以清水崖的规模和声望，难免会有人视为眼中钉。它之所以能存世百年，多亏水门暗中运作。远的不说，就说楚国，一直看清水崖不顺眼，可楚王再猖狂，也不敢动楚国境内的清水崖武馆。为何？还不是怕水门报复。”
这点道理陈平当然懂得，他只是为了多套一套韩媛媛的话。现在看来，这个潜伏在练漪昕身边的侍女，入水门时间不短。所知内情不少。陈平说：“当年陈平扫荡作乱山民，多亏水门相助。陈平之所以加入水门，只是结束这乱世。可是，云国覆灭了，云国公死了，讨贼檄文也发出去了。结果呢？天下竟然没有一个诸侯敢动手。”
“如果奴家没记错，当时特使提出以各路诸侯之力，讨伐楚国时，门主就不太赞同。只是特使不断争取，门主便把云国公的身份泄露给你了。”韩媛媛缓缓道来，“想必门主早已看穿，天下诸侯没有这份侠肝义胆，没人愿意为云国公报仇。”
陈平愤懑地问：“所以他就这样白死了？”
韩媛媛耸耸肩回道：“天下冤死者无数，云国公早在儿子牺牲时就已经死了，这些年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门主念他常年侍奉水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一直暗中助他治国。这次楚国攻来，云国公拒绝了水门的援兵，门主便料到云国气数已尽。正好你提出了讨贼檄文的计策，门主便借花献佛，把云国公的生死交给你咯。”
陈平说:“只可惜我辜负了门主的信任，让云国公枉死了。”
“枉不枉死，现在还不好说。门主让我告诉你，讨贼檄文发出去也许不会立即见效，但未必没有波澜。”韩媛媛嘻嘻笑着，轻浮地靠在陈平身上。“不过，据我观察，门主见你对练漪昕如此痴情，也有些吃醋。”
听韩媛媛的口气，她定是见过水门门主。陈平不敢怠慢，应付道：“我从未见过门主真身，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你不要拿我和门主寻开心了。”
韩媛媛抱住陈平，偷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那我说我吃醋行吗？”
陈平慌忙推开韩媛媛:“姑娘请自重。”
韩媛媛噗嗤笑道:“瞧把你吓得。好啦，奴家这次赶来，是有门主有令传达。”
“先等一下，你离开楚州城，漪昕没有问你去哪吗？”
韩媛媛回道:“问了呀，我就说是回家省亲。”
陈平想了想，点头说:“门主有何指示。”
“门主的指示很简单。第一，协助赵政取得凤阳侯林渊的信任；第二，帮助凌庸通过五灵力试炼。”
陈平震惊道:“这么说，凌庸真的是五灵力者？”
韩媛媛收起笑脸，郑重其事地说:“不但是，而且还非常有潜力。门主想收入门下。”
“可是火门的念则安似乎很看重凌庸，门主抢的过他吗？”
韩媛媛取笑道:“怎么陈特使还不了解门主的行事风格吗？为什么要跟火门抢呢？当年特使被金门门主看中，破格直接提拔为特使，却还不是被我水门暗中同化了。”
陈平低头无语。水门一向剑走偏锋，行事诡谲。陈平至今不知水门门主是谁，长相如何，甚至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至于水门弟子到底有多少，恐怕清水崖没人清楚。除了眼前的韩媛媛和云国公，陈平见过的水门弟子不超过五个。可是他敢肯定，水门的弟子一定遍布整个玄武之地。
“天色不早了，奴家服侍特使就寝吧。”韩媛媛轻柔地靠在陈平肩上，白嫩的玉手穿过中衣，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陈平强压欲火，低声说:“在下无福消受，姑娘请回吧。”
韩媛媛一怔，笑了笑不再多语，缓缓地退进黑暗中。
楚王的决断很快传到了马蹄城。邵霆拿着诏书，慌忙地找到了太子林赫。
林赫这几日没住在马蹄城，而是搬到了城外虎贲军的大帐内。邵霆找到他时，凌庸竟然也在帐内。
林赫正和凌庸聊天：“这么说，你在林县，主要是拦路抢劫？”
凌庸挠着后脑勺：“专抢有钱人，不抢老百姓。”
“然后又成了捕快？”
凌庸点点头：“对，主要是搜捕刺客。”
“诏安劫匪，充当捕快，捉拿刺客。这个秦县令怎么活到老了，开始走邪门歪路了？”
邵霆按耐不住心中急躁：“太子殿下，末将有要事相商。”
林赫瞥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就说吧。”
“军情要事。”邵霆看了眼凌庸，分明下了逐客令。
凌庸才不愿意在这待着，刚要想走，却被林赫拦住。林赫说：“凌庸是虎贲军校尉，有什么事不用瞒他。”
邵霆只好硬着头皮递上诏书说:“王意已决。”
林赫接过诏书看了半天，突然狠狠地将诏书摔在地上：“老不死的竟然如此不给我面子。”
邵霆忙道：“殿下息怒，莫要说错话。”
林赫知道邵霆怕凌庸乱说，便说:“凌校尉识字否？”
凌庸涨红脸说:“略识一二。”
林赫指了指地上的诏书:“你来看看。”邵霆刚要提出异议，林赫却拦住了他。凌庸捡起来诏书，吃力地看了好一会儿，头上都流下了汗水。
“这上面写的是要砍头。”
“砍谁的头？”林赫冷冷地说。
凌庸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失声说:“要砍重甲军将士和崔全武的头！”
林赫勃然大怒，拍着桌子问:“你说，他是不是老不死的！”
邵霆急忙劝道:“布衣院耳目众多，殿下须谨言慎行。”
林赫问凌庸:“你是布衣院的人吗？”
凌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是什么东西？”
林赫转过头瞪着邵霆:“他不是布衣院，难道你是？”
邵霆忙说:“殿下，末将忠心可鉴呐！”
“既然你们都不是，我在我自己的军营大帐之中，还不能说几句心里话吗！”太子面目扭曲着。
邵霆明白，太子的拗劲儿又上来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凌庸本就觉得这个太子又老又丑，阴森可怖，现在竟然发起疯来，被吓得不敢说话。
林赫怒吼道：“乱世正是用人之际，杀些小卒子也就算了，他竟然要杀崔全武。连凤阳侯都知道崔全武有过人之处，堂堂楚王竟然要杀他！”
原来林赫是疼惜崔全武之才，邵霆心里有些嫉妒。他说：“殿下，此事因我而起，和崔全武无关。我愿以死来替全武。”
“莽夫！”林赫骂道，“你若自戕，我如断右臂。凌庸，把诏书拿来！”
凌庸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把诏书递给林赫。林赫重新看了一遍：“诏书上没说由谁监刑，邵霆，你立刻找一个与崔全武相貌外形相近的人。”
邵霆一怔：“殿下，崔全武五短身材，相貌丑陋，我上哪找和他像的人呐。”
林赫瞪了他一眼：“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人顶替崔全武。邵霆，此事你可要想清楚。崔全武是替你受死，你若不保全他，以后手下兄弟们谁还跟你混！”
“报！”恰巧，门外斥候来报，“启禀殿下，凤阳侯率五百骑士在门外求见。”
“凤阳侯？他来做什么？”林赫不安地说。
斥候回道：“启禀殿下，凤阳侯说是来监斩的。”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