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明面上假装微笑,她在暗地里偷偷哭泣,她想逃出恐惧的漩涡,她想忘掉可怕的噩梦,而我无能为力到只能在口头上安慰她。——蒲漓
已是深夜。分散漂浮在夜空中的灰白乌云清晰可见。夜风撩过梧桐树的树枝,与树叶摩挲出低沉的“飒飒”声响。
蒲家别墅。
偌大而华丽的别墅在黑夜里显得黑黝黝的,令人也看不清楚华丽在哪里。
别墅的外围是一棵棵茁壮直挺的法国梧桐。
它们在黑夜里,无声无息随意地将枝桠交错的树枝伸展向天空的方向。那直挺庄重的感觉,就像是在拜祭着神明,表情诚恳的人类。
蒲漓忍着一肚子怒火将车开进大院后,下了车,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正确停放好车,无视掉身后关门保安的恭敬叫喊,径直朝着黑黝黝的别墅里头走去。
与此同时,别墅的四楼里,有一处是亮着微弱的蓝紫色灯光。粉红色的双人床上,趴着身穿金色睡衣耳朵戴着金色耳机,正拿着手机查看信息,还时不时勾唇微笑的蒲涵。
当蒲漓走进自家的别墅后,屋里的自动开关灯感应到人的气息,原本黑暗到伸手看不见五指的一楼便立刻毫无规律的亮起了一盏盏金黄色的光亮。
顷刻间,屋内的视线变得明亮起来。
一直候在厨房里工作着的三名女仆首先都注意到屋子里头的灯都亮了,便知道是有人回来了。
于是,三人各自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整齐有序地走出厨房,看到回来的人是蒲漓,便都面带微笑,对着走过来的蒲漓恭恭敬敬地说:“欢迎回来,大少爷。”
若是放在平时,蒲漓还会转头对她们三人微微一笑,表示回应。
可是现在,他是满腔的怒火和怨气,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蒲漓疾步走过那三名女仆身边,直往楼梯口走去。
三名女仆看着走远的蒲漓,然后面面相觑了一眼,又一同扎进厨房里去,继续准备小姐外加大少爷的夜宵。
蒲漓是直接冲奔向四楼——蒲涵亮着灯光的房间的。
到了蒲涵的房间门口,蒲漓极力克制自己要忍住脾气。他要好声好气地盘问蒲涵。
可后面的发展到底是否会这样,谁也不知道。
因为未知的事情,谁都预料不到它将会按照着怎样的轨迹发展。
蒲漓大步流星地朝着半掩着门走去,抬手推开门,一边走进去,一边问:“涵涵,我问你件事……”
蒲漓环顾了蒲涵的房间一周,直到视线落到不远处趴在床上,悠闲自得地看着手机的蒲涵。
由于蒲涵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再加上蒲涵那长长的黑卷发披散着,因此蒲漓也并没有注意到蒲涵是戴着耳机的。
蒲漓朝着趴在床上的蒲涵走过去,见蒲涵没有回应他刚才的问话。蒲漓以为是他刚刚跟她说话的距离可能有些远,所以蒲涵没有听到。于是他便耐着性子再次开口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话。
“涵涵,我问你件事。”
这次,蒲漓以为蒲涵听见了。
可结果等了几秒钟,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便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直往正盯着手机看的蒲涵走去,直到注意到她插在手机上面的耳机线后,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问了两次,蒲涵都没反应,甚至也没搭理他!
蒲漓一怒之下伸出手去,直接从趴在床上拿着手机看的蒲涵手里夺过手机。
本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寂寞的冬天”唱的摇滚歌曲的蒲涵根本就没有防备——甚至也没有料到有人会把她手里的手机连同耳机夺走!
当手机被人夺走,戴在耳朵里的耳机被顺势拔掉之后。蒲涵怒气冲冲地抬起头,以为是女仆走上来提醒她可以吃宵夜了,所以才把她手里的手机夺走了!可当她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蒲漓时,她所有的怒气就消失殆尽了。
因为,站在她面前,在蓝紫色的灯光映照下的蒲漓的脸色是比她生气起来还要恐怖千万倍的脸。
蒲涵将房间里如梦幻般奇异的蓝紫色灯光关掉,换上普通的——能照亮整间房间的白炽灯。
她坐在床上瞟了一眼神色可怕到像是要准备吃人的蒲漓,漫不经心地问:“老哥,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房间干嘛?”
蒲漓握着从蒲涵手里夺来的手机,看着蒲涵并没有先回答蒲涵的问话。他瞄了一眼手机里的情况,当看到展示出来的是“寂寞的冬天”的主页时。他才抬起眸子盯向蒲涵,声音特别愤怒地问:“你是真的对他动心了?”
蒲涵也看着蒲漓,不答反问道:“老哥,你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了?”她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里有掩盖不住的惊喜。如同像是寻找到了多年前丢失掉的重要东西般,面容欣喜地望着蒲漓,静静等待蒲漓的回复。
蒲漓依然是盯着蒲涵,随后垂眸,静默片刻,之后抬眸又盯回蒲涵,声音有些阴沉地说:“你先回答我。”
“是。从一开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单恋他两年了。”蒲涵毫不掩饰地回答。
蒲漓看着蒲涵,原先还闪动着璀璨光芒的星眸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蒲漓不动声色地握紧手里的手机,力度大到像是要将手里的手机捏碎一样。他一字一句地对蒲涵说:“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他不可以。”
他说得这句话的份量有些沉重,声音里带着不容人拒绝的严肃感。
“为什么?”蒲涵不解地皱眉。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想谈个恋爱,全世界都要阻止她?!
就连一开始对她支持的老哥,现在也改变心意,来反对她了。
那么,曾经的支持话语……
全都是用来哄骗她的假话咯……
呵。
蒲涵在心里冷笑一声,放在床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
被她攥紧的床单上面出现不少褶皱的褶子。
“哥,你刚开始不是那么说的……”
“现在就是那么说的,总之你绝对不能喜欢他!他配不上你,也不能被你喜欢。”
“为什么!”蒲涵不服气地从床上站起身,与蒲漓面对面。
蒲漓看着面前的蒲涵突然暴走的模样,不禁蹙起眉头来。蒲漓低声朝着蒲涵怒吼道:“你要是敢喜欢他,那你也就是害死妈妈的帮凶!也就是我的敌人!”
“什么……”蒲涵有些出神的喃喃。
她被蒲漓所说的话听得有些懵懵懂懂的。
“你所喜欢的那个‘寂寞的冬天’就是当年活活地把我们的妈妈气死的人。也就是之前那个在银州大学里面对着我怒喝‘滚开’,抱着时凉走掉的男生。他的真名叫寂冬。是我们这一生都该痛恨的仇人!”
“可是,妈妈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就不能放下吗?”蒲涵语气小心翼翼地问。
“不能!”蒲漓愤怒到一口回绝。
见蒲漓朝着自己怒吼,蒲涵也愤怒了。她也以同样大的声量吼回去给蒲漓,“说白了你就是因为觉得他是害死妈妈的人,一心想报仇,才不肯让我喜欢他!既然这样,那你去报你的仇,我继续喜欢着他,我们互不相干不就行了!”
蒲漓阴沉着一张清秀好看的面容,抬手把拿在手里的手机抛向墙壁,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打了蒲涵一耳光!
“你不要忘了妈妈当时是怎么死在我们面前的!”
“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懂吗?!他配不上你,也不能被你喜欢!”
蒲涵捂着被打得火辣辣的面颊,委屈的眼泪顿时就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了。像是被人拧坏掉了的水龙头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她泪眼婆娑地说:“我就是喜欢他!才不管他配不配得上我!”
蒲漓听到这句话,气到又想抬手打她另一边脸。可抬到半空中后,还是理智性地选择放下了。
蒲漓望着泪眼婆娑的蒲涵,心中又何尝不是疼痛的?
蒲漓抿了抿微红的唇瓣,低声细语地说:“那个寂冬,也就是你一直单恋着的那个人……”他低下头刻意地停顿了下,才把后面的话说完整。
“他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哥哥……”
蒲涵闻言,眼睛倏地睁大。仿佛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生物一样,一脸惊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跟我同年,比我大几个月,比你大三岁。他算是我们的哥哥……”
夜晚的风肆意妄为地调戏着梧桐树的树枝与树叶。像是因为寂寞而跑来逛窑子的男子一样,先是在这边嬉皮笑脸的撩撩女子身上的衣裙,后是跑到另一边抚弄一下女子黑如墨水似丝绸般滑手的长发。
夜晚的风声让人听得好不亦乐乎。
房间里头,一个男站着,一个女坐着。
两人都是低着头各自想各自的事情,气氛很沉默。
“你之前有没有给过时凉一瓶矿泉水?”沉默了很久的蒲漓终于决定开声质问。
这才是今晚他似发了疯一样将车开得飞快奔回来的原因。也是今晚他要质问蒲涵的主题。
蒲涵心惊。自是知道蒲漓问这话的目的。肯定是为中招的时凉跑来质问她的。
于是她心虚地选择在蒲漓面前装傻充愣,当是完全没有这回事。
那个时凉,可是哥哥的心上人啊……
她要是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老哥还不得气愤到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蒲涵面带心虚笑容,抬头看了审视着自己的蒲漓一眼,眼神心虚到有些躲闪,“老哥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给过那个时凉矿泉水了?我跟她又不熟……”
“涵涵,我不想发脾气,所以请你说实话。”蒲漓审视着一脸心虚的蒲涵,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
蒲涵咬牙,想着干脆豁出去算了。反正老哥也知道了,大概是那个时凉告诉他的吧。
“是啊,我是给了她一瓶动过手脚的矿泉水!”
“为什么要害她?”蒲漓的面色阴冷到不能在阴冷。
看到哥哥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这般阴冷的面色,蒲涵一脸不满,撇嘴说:“谁让她之前一直缠着寂冬不放……也碍着我追寂冬了,我看她不顺眼,就想给她尝点小苦头。反正她也是年轻人,一点泻药也害不死她……”
蒲漓听得紧邹起眉头,怒吼着打断蒲涵的轻松话语,说:“你知不知道你害惨的不是她!而是她那个有腿疾身体又不是很好的叔叔!你有了害人的心,不但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反而还沾沾自喜地说着轻松话语,还表现出一副‘完全不关你事’的表情!蒲涵,你在华盛顿的那些年,学得都是什么狗屁东西!”
“你太让我失望了蒲涵!”蒲漓抬手揉揉因为气愤说话有点刺痛的太阳穴。
蒲涵低着头,披散下来的长卷发顺势遮掩住了她的表情。
“是,我承认我是可耻……但我不觉得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你居然还不肯知错!”蒲漓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看着低着头被头发遮掩住看不见是何表情的蒲涵,自嘲地摇摇头,语气很是失望地说,“对于时凉,我和你两个人欠了她两条人命啊……”
蒲涵闻言,蓦地抬起头来望着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站着的蒲漓。
“什么人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在这沉闷的房间里,回荡在阒然的空气中。
蒲漓睁开眼睛,一面盯着地板看,一面低声地答着蒲涵的问话。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俩遭遇的绑架案吗?当时,我们两个被那些手持着枪身上还带有炸弹的抢匪威胁母亲产业下的银行给赎金……就在那时,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跑了出来将拿着枪指使着我们的抢匪撞倒在地,把我们救了……”
蒲漓顿了顿,眼眶微红,眼睛里闪烁出泪光。
“当时,你四岁,我七岁,你那时还太小,应该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了……可我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当时那对年轻男女不顾生命危险,把我和你救了出来,我和你在那次抢匪案中平安无事的活了下来,但是……死掉的却是那对冒着生命危险跑出来救我们的年轻男女……”
霎时间,蒲涵呆愣住。被蒲漓说的话勾引起了记忆里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件她最不愿意也是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些心有余悸的回忆。
那件事,她还记得……
完完全全都还记得啊!
怎么可能会那么轻而易举的忘记掉!毕竟……是那样令人惊心惨目的场面!
“当时你被吓哭了,被人抱着安慰,所以你没有看到在那件事情发生后,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跪倒在一颗头颅面前哭喊……”
“而那个小女孩……就是当时的时凉。而那对救了我们命的年轻男女就是时凉的父母!”
“虽然那件事情确实是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了。可是当时那件事的一幕幕场景,我至今没有忘记——也不能忘。”蒲漓把深沉的目光看向泪流不止的蒲涵,他也早已泪流满面。
“在那件事之后,你被母亲建议送到华盛顿去,原本我是要和你一起被送过去的……但是,当我看到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站在孤儿院门口等着亲人来领养的时凉时,我怎么也不肯答应走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心里萌发出一种——想要一辈子守护在她身边的情愫。他也曾在心里面暗暗地发誓决不能让她以后也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因为,他会陪伴着她一辈子。
蒲漓抬起泪流满面的脸,望着头顶上一片白白净净的天花板,声音低低地说:“涵涵……我和你两个人,都欠了时凉两条命。今生今世,无论我们拿什么来弥补她,也还不清……”
蒲涵泪流不止地站起身,光着脚,还没走出一步,就因步伐站不稳而跌倒在淡黄色的绒毛地毯上。
她跌坐在淡黄色的绒毛地毯上,抬起双手捂着泪流不止的脸,内疚地哭喊着,“呜……我都对时凉做了什么啊……”
她怎么可以那么卑鄙无耻的对时凉做出那样可恨的事情!她怎么可以那样卑鄙无耻的对待救命恩人的女儿!她怎么可以做出那样不知可耻的事情!
怎么可以啊!
以后,她哪还有脸再去墓园里拜祭救命恩人!
在蒲涵悲切凄凉的内疚哭声中,同时响起得还有蒲漓的自责话语。
“涵涵……对不起,哥哥应该早点告诉你当年所有的一切事情……也应该早点告诉你,时凉跟我们之间的关系……对不起,涵涵……”
没有说出口的还有另一句话。
一句多年以来,一直埋藏在他心目中的愧疚话。
对不起……是我们害了你,
对不起,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