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人人对严恪怒目而视,严恪轻笑一声,然后缓缓张开了嘴。
“公元二零一六年十月三日,就在南清文学集为钱老先生心脏病突发不治身亡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自徘徊在殡仪馆外,遇见了钱老先生的外孙女,她前来问我“先生可曾为外公写点什么?”,我说没有。她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吧,外公生前就狠赞赏先生,却没能再睹先生的文采。””
读到这里,众人眉头紧锁,这是悼词?这是吊唁文?这货上去不是搞笑的?
甚至有人唏嘘,让严恪滚下来,不要玷污了钱老的追悼会。
赵敏有点惊讶,她可没有问过严恪这些问题!
但是她相信严恪,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璋和廖如龙稳坐钓鱼台,就严恪目前念的这点东西,根本就是辣鸡!
还钱老先生赞赏他?再睹文采?
都是狗屁!
面对各种各样的嘘声,严恪不为所动。
这,还只是开胃菜!
于是严恪继续念道:“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做诗词,大概皆因无甚名气,往往无人问津,甚至被大文学家嗤之以鼻,被某作协主席批判得一文不值,声称我是阿猫阿狗!
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依然称赞我的,就有他!尊敬的钱老先生!我也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
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念到这里,已经有人开始动容,能够说出这番话,写出这番文章的,虽然不一定能加入作协,但也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严恪继续道:“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钱老先生那音容笑貌,依旧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难以安然入睡,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
而此后几个所谓学者文人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世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话到此处,已经有人难以淡定了,刘璋已经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廖如龙已经瞪大了眼睛,他们没想到,严恪竟然说出如此话语来,这是要将他们黑出翔的节奏啊!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逝,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微漠的悲哀。
在这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些东西的必要了!”
“卧槽,好文采!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能写出这样的话,我觉得加入市作协,并没有问题!”
“是啊,难怪钱老要主动邀请他如市作协,这样的文采,加入市作协,我反倒觉得有些屈才了。”
“奶奶的,我就说钱老不会邀请阿猫阿狗进作协吧!”
说话此人全然不知,刚才就是他吐的口水到严恪的脸上。
刘璋的脸色已经铁青了,他没想到严恪的笔杆子如此犀利,而听严恪的意思,这悼词还没完!
严恪深呼吸一口气,悼词当然没完!
后面还长着呢!
你们要逼我,那就让狂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钱老先生与我第一次相识,还是在几天前的赵局晚宴上,当时寥寥几个没有嘲笑我的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但是我不相识,直到后来,赵局将他介绍给我说:这就是南清市文学界的泰山北斗!国内许多知名文学家的老师!
其实我才能将姓名和实体联合起来,心中却暗自诧异。我平素想,能不为势力所屈,能不为外界影响,出席重大宴会,只穿着地摊上的大褂,骑着三十年前的自行车,无论如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他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
待到他邀请我入作协,入他为之奋斗一辈子的作协,也还是始终微笑着,态度很温和!
待到我的申请书被撕成碎片,待到昔日的作协,变成了某些人的后花园的时候,我才见他虑及作协黯然至于泣下。此后似乎就不相见。总之,在我的记忆上,那一次就是永别了!”
严恪这段话,说得很平静,但是众人都感受到了严恪心中的愤怒,全部表现在这一段话里!
然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我是在昨天晚上,才知道钱老不治身亡的事。我随即跑到了医院,想去见他最后一面,然后我所见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虽然身体上没有棍棒的伤害,但是我明白,那就是谋杀!一场证据被销毁的谋杀!一场要把我推向深渊的谋杀!
然世上终有明事理之人,钱老之亲人,为我发声。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被人蛊惑!”
随后,严恪突然加大音量,怒道:“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无知屁民之所以随波逐流的缘由了!沉默啊,沉默啊!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现场已经有人站起来了,这些话,太有杀伤力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话来!他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写出这样的话来!”
“天呐,难道我们之前冤枉他了?他真的是无辜的!”
宋奇等人已经听傻了,特别是赵刚,他算有文化的,自然听懂了严恪这篇悼词。
虽然没有直呼自己冤枉,但是比那更有效!更直白!
刘璋已经快要吐血了,他现在才明白,笔杆子,真的可能比枪杆子还要厉害!
廖如龙气得喘不过气来了。
“但是,我还有话要说!
我没有亲见;听说他,钱老先生,当时正在浏览作协官网。自然,浏览网页而已,然而谁会料到,就是这一浏览,竟然使他与世长辞!
始终微笑的和蔼的钱老先生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他的尸骸为证!当他在文明人发明的“枪林弹雨”中倒下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场惊心动魄!
华夏文人的铮铮傲骨,不幸被这“枪林弹雨”给抹杀掉了!
这些“枪林弹雨”的发出者,居然昂起头来,殊不知自己的脸上,有着血污!”
“卧槽,杀伤力好强!好强!我睁不开眼了!这强有力的反击,比任何证据都有力!”
“是啊,这就是所谓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是我听过最热血的悼词!这是我见过最“沉默”的文章!我仿佛能看见他心中的怒火在燃烧!”
“我敢肯定,他是无辜的!心中有邪念的人,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文章!”
“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刘璋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要肿了,他刚才才藐视严恪翻不起大浪来。现在严恪就用一篇文章,搅动风云!
然而这还没完,严恪的表情变得平静了。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一条生命,在华夏是算不得什么的,至多,不过是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一个老者对一个后辈的关爱!
正如前人所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同胞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
一是阴谋者竟会如此的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
最后我想说,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愤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纪念钱老先生!”
说完之后,严恪转过身去,对着钱老的遗像,深深的鞠了一躬。
赵敏等人泪流满面,她们想起了钱老生前的种种。
这些所谓来吊唁的人,其实都是来看热闹的,又有谁真正的为钱老的逝世而伤心流泪?
特别是刘璋、廖如龙等人,不仅不为钱老吊唁,反倒在追悼会上,大肆打击严恪。
这,又是如何狭隘的心胸!
随后,严恪拿来纸和笔,看了一眼在座之人。
“对于钱老的一生,我不多做评价,唯有挽联一对,以表敬仰!”
随后,严恪挥笔,一蹴而就。
当他把这副挽联挂在雪白的花圈上时,众人再次目瞪口呆,不由想起了钱老的一生。
穷困、潦倒、无私奉献、被人诟病、以身作则、为作协奉献一生!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大气魄!
大手笔!
一联道破钱老一生,一联打脸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