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天，就在这样的不知不觉中到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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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小雪，房中红烛如双如对，抖抖团芯似柔情眼波，桌上一只钧窑花口龙耳堆塑莲花座**中插满了盈盈蓬蓬地一大束红梅，灼灼如焰。和着红烛的光圈晕散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暖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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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火盆里的炭燃得正旺，炭火“哔啵”一声跳，一层层灰黑色的余烬脱落下来，露出一块块猩红的火斑，倏而又稍稍暗了下去，如此反复，烧透了，便又添几块新炭，整个人也懒懒的，只想捧着手炉，喝着秋日里收着的桂花熬制出来的桂花糖蜜，借着屋子里的暖气，这桂花香味儿很快充溢了整间屋子，屋外朔风正劲，小雪簌簌，室内却是融融洋洋，只觉春暖，好不惬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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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菱秋坐在一旁缝着毛领大羽斗篷，细密的针脚，倒像是从领口长出来一般，我看她们一眼，心疼道：“烘烘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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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菱秋只浅浅笑着，“双手huó dòng着倒也不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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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看着她们一针一线缝补完了。我默默片刻，看着桌上的簇簇红梅，花萼绛紫色，雄蕊多枚四射，花丝淡水红，新生小枝木部深红，方抬头问：“这朱砂红梅是哪儿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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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仰面望着我，只是笑道：“沈公子一大早派人送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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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害羞，浅浅笑着，低声道：“这骨里红梅开得倒是新鲜。”转而又俯身嗅了嗅，我淡淡一笑，手指张开托着一朵开得正艳的红梅，双手牢牢扣紧，唏嘘道：“这种品相的红梅恐只有城外才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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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看了一眼，亦“嗤”一声笑了出来，“xiǎo jiě，是在闻着沈公子的味道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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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恨看菱依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别过头去，想了想，缓缓道：“你这小妮子，满口诹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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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菱秋二人只掩嘴“咯咯”笑着，我也面色绯红，故作无意，自那日在城外见过，就再也没有黛媱和譞璮的消息，想着尹千阁和譞璮的柔情蜜意，除了欣慰，也渐渐多了份担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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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膝而坐，用黄铜剔子轻轻拨了拨烛焰，看着窗外的飞雪如絮，却莫名地想他得厉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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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菱秋何时出去的，现下推门进来，火光映得她面色如白玉华泽，只鼻尖微红，像是染了这案上的红梅颜色，“xiǎo jiě，有人送来一封信。” 她弯下身，拉起她的衣角，一面把手摊在火盆上方细细烘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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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解地颔，轻轻以食指抓了抓住我嘴角的轻痒，“信？谁送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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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微微摇头，“刚刚奴婢出去取些热水时，管家给我的，说是有人托他指名要交给xiǎo ji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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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拆开信封，只一张纸笺，却是这样一句：“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1酉时三刻，府外梧桐树下静候。”了此一言，温情无限，心意俱是了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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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见我嘴角泛笑，顿觉有意，忙笑着道：“xiǎo jiě，是谁啊？信上说了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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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笑对之，“沈公子的，说，酉时三刻，门外梧桐树下相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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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仰面望着我，只是笑道：“原来是封约见书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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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急，便去呵她的痒，菱依笑得一壁躲一壁嚷嚷道：“xiǎo jiě这人真经不得说，一说便恼了，这样来欺侮我。真真是恼羞成怒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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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得止不住，又是害羞，急道：“我哪里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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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趁我一松，忙推开我，理了理衣襟，只笑不语，斜斜睨我一眼道：“xiǎo jiě就是恼了，xiǎo jiě只要听到我们一提沈公子就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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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面追着菱依，见她眼中顽皮之意大盛，一面故斥道：“你这小妮子，等下再胡说，一定把你鼻给拔下来，看你再这样顽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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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丝毫没有怯意，反倒略略提高了声音，催促道：“xiǎo jiě还不去好好打扮打扮，还有时间拔奴婢的鼻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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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追赶打闹着，一时出了汗，里面的衣服贴着身子，黏黏，腻腻的，好不舒服，我不愿再追她，忙假意闭上眼睛，只作不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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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略略吃了些，菱依为我梳了妆，一身银粉色玉兰图案的绛绡单衣，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领口是午间刚织就好的雪兔绒翎毛，在屋内红烛光下幽幽闪烁着皓如月色的光泽，一袭银白色的曳地望仙裙，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又细细挽了云髻，髻后左右各插一支素银嵌海珠簪子，如一盏盏羊脂白玉，轻浮其上，髻两边又添两朵蓝色绢花，做成一双蝴蝶环绕玉兰花的灵动样，如隐约其间的一点灵光闪烁。脸上薄施胭脂，淡淡的荔红，柳叶弯眉，轻点朱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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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眸向镜，粉红单衣的颜色团团明艳，照得人的容色亦如春晓映霞，仿佛有无限明媚与欢悦从肌肤里满溢出来，我轻笑出声：“会不会太浓艳了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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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淡然一笑，“这般装束，衬得xiǎo jiě容颜分外姣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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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地说：“果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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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迅地抬起头，我从镜中无意看到她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的哀凉之色，仿佛流星划过夜空一般转瞬不见，倏而粲然一笑，“奴婢自是实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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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色渐渐暗了，冬日里的夜晚仿佛来得格外早些，小雪下得大了，扑扑地打着窗纸，沙沙声安静入耳，炭火燃得旺，室内愈暖洋，春意无边，心下愈是喜悦万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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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徐徐起身，走到她身旁，轻声道：“外面雪大，你和菱依就在府中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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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ǎo jiě可是要独去？”菱秋倏然抬头，柔声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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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良久无语，只伸手轻轻抚了抚髻上的簪子，神色立刻恢复自如，婉声道：“我去去就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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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微一垂目，恭顺道：“那xiǎo jiě可要早些回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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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了点头，轻轻地看了看她，继而转身凝眸窗外的雪花，几许沉寂，菱依不知何时已在我身侧，低声道：“时辰不早，快酉时三刻了，xiǎo jiě可要出去了？”说罢伸手在侧欲扶我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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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菱依又在我肩上系了件斗篷，替我戴上团绒翎毛帽子，至廊下，我示意她们止步别送，转而接过菱依手里的提灯，道：“外面冷，快进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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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齐齐道了句：“诶！xiǎo jiě慢走！”方悠悠转了转身进了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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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出了府门，并未有人觉异，说也奇怪，刚才簌簌不止的飞雪，现下倒小了许多，只偶尔飘落几片，直至渐停，外面着实比屋内冷了许多，我不禁地拢了拢领口，想阻住衣内的热气往外涌，我抬头看看铅云密布欲压城的阴沉天色，深深吸一口气，嘴角带出一股可见的热气，倏而消逝，只想安抚自己略慌乱的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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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入门外的街道，静静无声，想必众人皆在屋中取暖家聊，几近无人之境，脚落时积雪略出“吱嘎”的轻微细响，仿佛是先惊了自己的心绪，每走一步，仿佛都能听到自己胸口愈发剧烈的“扑通”心跳声，空气的清冷逼得我头脑中清醒而深刻，我走到那棵早已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静静等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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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很冷，即使外加了一件厚实的斗篷也不足以让我取暖，手足皆是冰冷的，握住提灯的木柄，极力地想要从灯盏中那一丝微弱的光亮中汲取一点点的温暖，顺着木柄蔓延到我的肌肤里，凛冽的空气吸入鼻中要过片刻觉得暖，但内心的欢喜却足以让我消融这漫天的冰雪覆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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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身后传来积雪松动的声音，那是马车车轮碾在雪上的“咯吱”声，我晓得他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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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得比刚才更加厉害，听到身后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明明知道他在身后，此刻只消一转身，便能看见他，心里却又有些惊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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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悠长的叹息，一缕稔熟的嗓音，是欢喜，亦夹杂着满心的期待，道：“婼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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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徐徐转了身，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庞，他的脸上露出那样温润如玉的温柔与惊喜的神色，只是温和静默地笑着，那双皓如明月的双眸中有如璧的光华涌动，似乎永远都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温软细腻，让人心生安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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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渐渐阴暗的冬日夜色下明亮得如同春日时分明媚灿烂的阳光，漫漫的喜不自禁。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欢喜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那样笑着看着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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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那样热，那样大，显得我的手小得不盈一握，倏而语气心疼道：“手怎么这样冰冷？”转而又自责道：“叫你久等了，我本早已出门，路上遇到了一点事儿，耽搁了片刻，所以才……” 他的语气便有些着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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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低应一声，满心满肺便都是清甜的欢悦，我的笑从心里溢出来，溢至每一寸身体肤，像仲秋时的刚刚剥开的橙子时那一瞬间乍然破溢而出清香，我正色婉言道：“无妨，你来了就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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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佐笑吟吟望着我，似看不够一般，道：“几日不见，婼儿更加明艳动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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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笑坦然而妩媚，婉声道：“这话叫别人听去，可不得取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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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槐佐悠悠转了转身，手臂已经牢牢把我拢在怀中，一丝也不松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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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埋在他怀中，嗅着他落地雪狐大裘上浅浅淡淡的香味，他洁净温暖的气息盈在身边，突然向前一倾，脸就埋入他襟前。他紧紧搂着我，用雪狐大裘将我牢牢地包裹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阵狂风要将我整个人吞噬了一样，直到把我完全侵占。我摩挲着他的下巴，他在耳畔说：“婼儿，我好想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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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细细说着，只觉得心中无限地温暖与满足，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轻轻抬头，直视着他，一颗狂乱的心慢慢静下来，微笑如花绽放在颊上，声音韧如夏日水边丝丝蒲草，我浅浅笑的温婉：“槐佐，我也想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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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蓦然一动，满眼洋溢着惊喜，他低头吻一吻我的鼻，轻声笑道：“婼儿，你刚刚唤我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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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害羞，低声道：“你明明已经听到，又何故再问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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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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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出自宋代曹组《蓦山溪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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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妆真态，不作铅花御。竹外一枝斜，想佳人，天寒日暮。黄昏院落，无处著清香，风细细，雪垂垂，何况江头路。</p>
月边疏影，梦到消魂处。梅子欲黄时，又须作，廉纤细雨。孤芳一世，供断有情愁，消瘦损，东阳也，试问花知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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