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平淡一如往昔，宫里仍旧没有消息，雪也依旧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汴河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所有的来往货船皆不得行，府里几个年长的嬷嬷无事时也爱论着一些神鬼妖邪的迷晦传说，“什么汴河一断，天下大乱之类……”却也只作茶余饭后的无聊闲谈，忙起来便也各自散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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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闲来无事，便自捧了一本书，伏在案上，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绒被，手里握着一只暖炉，十足的闲散样子，偶闻得屋外几声树鹨的鸣叫声，心绪也随着声音起伏，一时倒静不下心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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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扬一扬脸，菱秋会意，扶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走到那架连理枝绣屏处，驻足细看。屋外的梧桐枝竤hā shǒu惫饣ν妨街缓诤稚菸泼嘉迫榘椎谋纫砟穸痪毕噘耍裉钻牵也痪醪镆斓溃骸罢馓旌囟车氖痹拢醯够褂姓庋哪穸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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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微笑走上来道：“这是成双成对的好意头，许是要有喜事了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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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你这丫头，不过是飞来两只鸟罢了，也能作这样说。” 我停一停，“谁要是娶了你这丫头，岂不是有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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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的红且薄的唇角含了一缕淡薄的羞涩，抿唇道：“xiǎo jiě好到说我，奴婢不过是逗xiǎo jiě一笑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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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瞧着我，静静道：“菱依不过是由鸟及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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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声无息地一笑，舀了一匙白檀添在青花缠枝香炉里，那散碎的香如洁白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散落到炉中，袅娜的烟雾好似层层轻纱，绵软地一重又一重恣意在重重的垂锦帷帐间，如轻絮弥漫。整个屋内恍若一潭深静的水，寂寂无声地安静了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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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轻轻笑一笑，一张秀脸被疏落滑进的雪亮照的明暗一片，“xiǎo jiě，最近可见到沈公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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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思一转，想起一事，微含了一缕浅笑，道：“菱依，你去取些丝绒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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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绒？”菱依温和看我，笑道：“xiǎo jiě要这东西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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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眸中有融洽的暖意，“菱秋，去库房里寻些缎子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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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神思量片刻，忖度着问：“我记得前个月爹的朋友送来了一些孔雀罗，可还有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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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还剩些暗花杂宝绫梅雀纹饰的。”菱秋想一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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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撇一撇嘴，撑不住笑道：“xiǎo jiě，莫非是要给沈公子缝件衣裳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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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一偏头，“嗤”一声轻笑，举了团扇作势拍了菱依肩头一下：“你只管去就是了，何必说那么多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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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一听，不由作色道：“奴婢去就是了，xiǎo jiě还不好意思呢！”说罢便一溜烟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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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应声去了，我扬声唤菱秋：“你去取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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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安，忽然想为他缝一件衣袍，二人取来了料子，缝了几针，便扎到了手指。鲜红的一滴血沁出来，菱依急急俯过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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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着手指片刻，勉强笑道：“总归是手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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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秋笑道：“想是xiǎo jiě心不于此的缘故。”她的目光清亮，笑意悠悠道：“净想着穿衣服的人了。”说罢，二人掩嘴“咯咯”笑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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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生红晕，啐了一口道：“大白天的，也不嫌臊。” 我正一正神色，垂下眼帘，只细细缝着，将丝绒一点点放进布层里，充的实实的，覆在膝上，簌簌地涌起一股暖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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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中的一脉白檀香幽幽吐露芬芳，闻得久了，那香气似离不开鼻尖一般。我只看着几缕丝被我扭在手里左旋右盘，灵动如鲜活一般，施施然道：“这倒是我第一次自己缝衣裳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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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若有所思，含了一抹笑色，道：“xiǎo jiě做什么都好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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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屏住嘴角将要扬起的笑容，淡淡道：“他不嫌弃才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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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蓄了浅淡的笑意，道：“只怕沈公子感动还来不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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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脸上微微一红，很别过头去，半日都在缝这衣服，手肘和双腿也都有些酸麻之感，打了个呵欠，散漫的眸中微有晶亮之光，道：“可算做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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靛蓝色的孔雀罗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我细细抚着亦面，似已见那人长身玉立，青衣着身，玉冠束发，面容清俊，卓尔不群，只在那儿轻轻一站，便似带来了满目的清辉，从容淡定，气质清华，那是一种慑人的气质，于是心底无限欢喜起来，仿佛心花开了一朵又一朵，连绵无尽的欢喜与期待，想到此节，我饮着一口茶水，兀自淡淡微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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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日皆是大雪纷飞，无边的雪野连着连绵群山起伏，大千世界一片纯白，簌簌雪花晶莹剔透飞舞在空中，宛如泪花冰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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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冰天雪地的世界，亦是我对他无声蔓延的想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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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抚琴弄曲，阅籍摘古，菱依菱秋日夕相伴在侧，偶尔在听我看书时往香炉中添入一小块香片，便有清香轻缓地逸出。如斯安宁的时光，菱依清亮的眼眸盈盈有神，低声道：“xiǎo jiě，沈公子的信。”说罢，将一黄棕色的信封轻轻置于我手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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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拢一拢宽大的衣袖，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轻声道：“可算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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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依菱秋听罢皆掩嘴笑着，一缕暖意蔓上她俩清秀的眉目，我懒懒扬了扬眉毛，笑意舒展，一点点拆开，只见素洁的白纸上，笔迹清秀，字字工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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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p>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p>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p>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p>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p>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p>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p>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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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酉时三刻，府外梧桐树下静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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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颔，想着有明天那一日，心中也是欢悦憧憬，反复呢喃道：“梧桐树……梧桐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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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想着，心里也是欢喜而雀跃的。这一日见大雪融化，日色明丽，换了身明艳的衣服，梳着如意高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精致的水晶芙蓉，横簪一支红玉珠链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交缠坠下，看上去简洁而不失大方。一身的青蓝色直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云纹；配以月白色缎织暗花百瓣菊长裙，每一瓣菊花都勾了细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一件深蓝色银铃扣对襟旋裳。虽是寻常服色，却益衬得我清新雅致，气度翩然。正坐着喝茶，听得外头有尖声尖气的声音禀报：“xiǎo jiě，宗府表xiǎo jiě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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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眉头微拧，然而并没有说什么，只道：“她怎么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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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已经掀帘进来了，我抚摩着手中茶盏身上绘有的冰冷而艳泽的蔷薇花瓣，语调轻松而欢快，“mèi mèi怎么来了？快坐！”又吩咐菱依沏了茶端进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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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粟“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惊讶的笑意，“姐姐今日可真漂亮，可是要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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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粲然一笑，“不过是换了件衣裳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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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一紧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这天真冷，可真要冻坏人了！”说话间，她搓了搓手，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抱怨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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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mèi mèi，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我接过菱依手中的茶盏递与她，也问了来意，“mèi mèi可是有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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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粟低低一笑，粉白的颊上蔓上珊瑚之色，声如蚊讷，“濯婼姐姐，有件事我想问问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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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言，自然有意外之色，道：“什么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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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欢喜地搓着手，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眼中尽是熠熠的光彩，流耀若虹霓的辉色，佟粟的话语在喜不自胜中雀跃而出，“濯婼姐姐，听表姑母说，宗颖哥哥和濯婼姐姐你很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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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神专注听着，片刻道：“你宗颖哥哥比我小一个月呢，我一直都是把他当做弟弟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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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粟须臾回过神来，面颊有浅浅的潮红之色，掩饰着迟疑道：“那濯婼姐姐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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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番婉辞，佟粟沉吟不语，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她颇有倾慕之色，心下愈加安稳，我澹然而笑，“他喜欢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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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过一个半月便是宗颖哥哥的生辰，我想着送点他喜欢的什么东西给他。”佟粟微一低头，思忖着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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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吟良久，目光只望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梧桐枝丫微微出神，少了夏日的浓荫青翠欲滴，独独留了枯枝，上面悬着无数的冰柱子，仿佛就要流淌下来一般。我双唇微动，轻轻道：“这我还真不知道，平时见他大大咧咧，好不正经的样子，倒也未曾留意过他真正喜欢什么。”说到这，我面露惭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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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粟眉间一动，沉默良久，眼里流露着浅显的失望与沮丧，岿然不动，只摸着手腕上一串白玉手钏，淡淡道：“那多谢濯婼姐姐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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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动声色的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是你准备的礼物，他定会喜欢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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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粟的微笑淡淡在唇边绽开，声音欢喜如夏日里粲然而放的第一朵娇艳花朵，茫然道：“真的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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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笃定地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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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几句，看时候不早，佟粟转身出去的一个瞬间，我瞥见帘后她隐约的笑容，我亦报之会心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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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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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两汉司马相如《凤求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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