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女孩最引人入胜的是她酣睡时的姿态,让人忍不住想吻下去,那么一个城市最为醉人的时刻便是她的夜晚。
海昏,一个南方小城,暗沉的夜幕仿佛是她的遮羞布,好似有了这层夜纱,她就可以奔放地展露自己的姿色和媚态。一条封河将城区一分为二,北边叫封北,南边叫封南。这条河像是被河神封禁了一样,一年四季不起波澜,只是安静地流淌着,即使盛夏的丰水期也不过是不留痕迹地上涨几尺。此刻水面倒映着绰约的灯影,静静的河水,静静的小城,像是相互扶持了一千年的眷侣,早已融在了一起。
封北的一片旧城区。
南方所有不发达的小城普遍有着一片尚未消失的旧城区,海昏也不例外。旧城区偏居一隅,在封北的东北角被新楼包围着。里面有着正在拆除的旧百货大厦,更不乏苟延残喘的陈年小楼。在这之中亮着星点灯光,那是一些裁缝店、小卖铺等,固执地为依旧挣扎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服务。
一眼望去虽不如满是霓灯的新城瑰丽,在诗人、文青的眼中却别有一番味道。但作为城市,有灯便会有影子,有明亮便会有黑暗,霓虹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也一直伴随着每个城市。粉色氤氲的灯光充盈着写着“情趣用品”的招牌,一名瘦削的男人低着头拨开门帘走进去。修理铺外三个光膀子的中年男人围着一张小方桌打着扑克,其中一个男人将掉在地上的烟捡起时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张牌。在那些七拐八拐的小巷中站着涂脂抹粉的中年妇女,百无聊赖地吞云吐雾。
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然而,在这幢拆除了一半的百货大厦内正隐藏着这个小城独有的黑暗,绝对不能为世人所知的黑暗。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六,月亮是理所当然的圆。月光透过破烂的墙体洒满整个房间,房间早已空无一物。严谨地说,房间内的大小物件不存在了,只留下斑驳的墙壁,额,和一个男人。
月光如同舞台灯般打在他身上,只见他留着与《泰坦尼克号》男主角相同的头发,细软的头发下是一张符合东方审美观的俊俏脸庞,身材比较修长,随意地套着一件咖啡色的西服外套,搭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如此一来便可以发现这个男人的气质十分奇怪,他随意地站着,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衣着更加重了他的痞气,但那双好看的眼睛在月光下流露出一股哲人般的忧郁。
陈莫忘从裤兜里拿出一包烟,摇了两下,用嘴叼出一根,点燃后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在他面前升腾滚动,使他的眼神更为迷离。陈莫忘又吐出一口烟雾,然后蹲下。是的,就是蹲下,不是半蹲,而是双膝弯曲,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蹲着。若有人有幸目睹,肯定会鄙夷地认为他是一个躲在废弃大楼里解决生理问题的人。
陈莫忘仿佛是意识不到这一点,自顾自地抽着烟,忽然,他开口了。
“其实吧,我是一个哲学家。可能你现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其实吧,人人都可以是哲学家,因为人都会思考,猪啊羊啊才不会思考。但是哲学家却很少,因为人都考虑着眼前的、长远的利益,他们的思考是带有目的的、功利的。哲学家不一样,哲学家思考的是世界、生命、社会、宇宙等等等等,这个过程是多么理性、崇高、充满奉献……”
陈莫忘不是精神病,嗯,至少不是医学上的精神病。在他面对的方向,一个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隐约有着一团黑影在地上,他不是在自言自语。黑影一直都没有动静,,陈莫忘冗长的言论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好像是个死物。
“就拿你来说吧,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你被送来的意义是什么?你存在的价值又是什么……”陈莫忘一边吞吐烟雾,一边饶有兴致地说着。
像是电视机被拔掉了电源,陈莫忘忽然闭上了嘴,瞬间起身后跳,同时右手向腰后摸去。就在刚才,那团黑影动了,速度之快就像是一条突然袭击的毒蛇。一只黑色的爪子在陈莫忘的眼中迅速放大,借助月光都能看清手上黑色的细小绒毛,漆黑的爪尖在距陈莫忘咽喉五公分的地方划过。陈莫忘堪堪躲过这一击,手中已是握着一把大号手枪。随着“砰砰”两声闷响,三道蓝色的光弹激射入那团黑影中,黑影顿时重归死寂。
陈莫忘身形摇晃了两下,一屁股跌在地上,脸上流露出莫名的神色。
靠,蹲麻了……
他向对面望去,黑影的位置较之前挪动了几尺,一颗头颅和一只手臂暴露在月光下。那头颅正常大小,只是皮肤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张开的嘴巴露出一排森然的尖牙,瞪大的红色眼珠已然失去生机,就像是西方神话里的恶魔。头颅的眉心有一颗硬币大小的窟窿,血液从烧焦的弹孔流出。
陈莫忘吐出快燃尽的烟头,撑着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那怪物。确认已是死尸无误后,他用脚帮尸体翻了个身,露出尸体暗红的皮肤。
陈莫忘眉头一皱,咦,怎么只有两个弹孔,难道自己有一枪失手了?他心急地对着尸体上下其手,试图找出第三个弹孔。不一会儿便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第一枪是之前打在怪物的胸口上,第二枪于刚才打中眉心,第三枪只是随意补的,尸体双腿间一团模糊的血肉便是很好的证明。他暗自庆幸,要是回去报告的时候被周愈知道自己失手了,又要请一个月的夜宵了。想起周愈优雅的举止以及喝酒都不忘嘲讽的眼神,陈莫忘的太阳穴就隐隐作痛,靠,这孙子以为自己吃国宴啊,吃个排档都这么矫情!
对表一看,时间还有点早,陈莫忘倚在墙边,点燃一根烟,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说了一句:“其实吧,我手枪打得也挺好的。”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晶尘撒在怪物的尸体上。那些晶尘一接触到尸体便燃起了青色的火焰,奇怪的是着火焰仿佛只灼烧尸体,尸体上的衣物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青焰侵蚀得很快,片刻尸体便被燃烧殆尽,只留下了一团破布片。
陈莫忘看着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一柱柱的月光中悠然起舞,轻轻哼起了歌。
雨后有车驶来
驶过暮色苍白
旧铁皮往南开
恋人已不在
收听浓烟下的
诗歌电台
不动情的咳嗽
至少看起来
归途也还可爱
琴弦少了姿态
再不见那夜里
听歌的小孩
时光匆匆独白
将颠沛磨成卡带
已枯卷的情怀
踏碎成年代
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
你渴望的离开
只是无处停摆
就歌唱吧眼睛眯起来
而热泪的崩坏
只是没抵达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