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过来的？”老头重复着孙武的话，嘴角噙着一丝自贱，“为了吃饱饭，我从过军，杀过人，做过工，要过饭”
他顿了顿，似乎在表明自己的高贵，“但是我没做过一件亏心事！”
老头说这话时，浑浊世故的眼里居然还有一丝骄傲。这让孙武觉得不可理喻。
心怀复国大志，还有什么事是亏心的？若是换了自己，真要吃不上饭了，那肯定是杀人放火无所不为。
他疑惑的问老头，“你能够铺设三白坊这么繁复的机关，难道会没有一口饱饭吃？”
吕抗抖抖索索的伸出双手，涩然说道，“你看我还能靠这双手吃饭吗？”
他的手或许曾经无所不能，可现在，却筛糠般的抖个不停。孙武知道，若是没有酒，他可能连酒壶都拿不稳了。
“三白坊兴建之时我带了个帮手，是我的弟子。”吕抗凄然道，“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了，若是没有酒，我站都站不稳。”
“公输班？”孙武恍然问，“你的弟子是公输班？”
老头点点头，接着说道，“机关铺设到了要害时候，澹台炎已然有了灭口之念。我便连夜送走了公输班，又拖了近一个月才完工。所以，他并不知道关节所在。”
“嘿嘿”吕抗冷笑道，“澹台炎怕我留有后手，便将我关在密室里，我忍了两个月，得一人相助，方才脱逃。”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缓缓拿起酒壶，一口酒下肚，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又来了精神。
“他怕是万万没想到，武王遗诏就在三白坊里吧？”
“这武王遗诏到底有什么用？”孙武百思不解，你国都亡了，哪里还有什么十万大军。
“匈奴虽然亡国了，但效忠周室的人还在，他们一见遗诏自然便会起兵，到那时，只消里应外合”吕抗热切的凝视着孙武，满是皱纹的脸上狂热涌现，“定然马到功成！”
“哦——”孙武不以为然的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周室衰落，天子尚难自保，哪里还有余力出兵。而且，即便是出兵，人家已然经营了四十年，定然政通人和，朝野一心。你一道五百年前的武王遗诏，凭什么让人里应外合？
这老头一心想着复国，现在年近古稀，长年全靠那点酒水苦苦支撑，脑子已经糊涂了。
“可悲啊！”吕抗喟然长叹，“武王和先祖何等英雄，而今的中原大地上，竟然没有一个足以成事的人才！”
听到这里，孙武大致清楚了，武王遗诏是不能调来十万雄兵的，它只是老头手上一个分文不值的筹码。
这是何等的荒唐可笑，外面的人居然为了这样一件东西绞尽脑汁，拼得头破血流。
“人才还是有的。”孙武言不由衷的宽慰他，“齐国的晏子，晋国的赵鞅，吴国的公子光，越国的范蠡，还有墨家墨庶，谁又不是一方人杰？”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夜十方，除了他，天下还有何人敢自称豪杰？
“墨家？不提也罢。你说得对，这些人确实也只是一方人杰。”吕抗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他们或效忠君王，或争夺家主之位，哪有什么天下大志。”
孙武一愣，继而好笑，你自己手上的筹码不值钱，却怪罪他人，这不是矫情吗？墨家手上几万弟子，在你眼里却是“不提也罢”？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既然武王遗诏没有什么价值，那就得想办法把密室里的人弄出来，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犯不着和外面的人干耗。
“或者，还有一人”吕抗见他半响无语，自顾自念叨起来。
“谁？”孙武急问，他估摸着定然只有夜十方了。
“你！”吕抗的声音无比肯定。
“我”孙武一个愣怔，差点跳了起来，“老先生眼拙了，在下既没有君王可以效忠，也没有家主可以争夺，就更不要说天下大志了。”
“我怎么看错？”吕抗俯身直视孙武，“你曾是司马穰苴麾下副将，胸怀韬略，沉着厚重，惊采绝艳”
“老先生可能忘了，在下可是被兄长田开赶出了齐国，还说什么惊采绝艳？”孙武哈哈笑道，“在下混天度日，不求上进，你看错人了。现在钟鸣铺的任何一人也强过在下。”
“不然！”吕抗摇头说道：“在火龙岗，你以一己之力促成吴楚两国撤兵，手段可是高明得很呵。这难道也是混天度日，不求上进？”
“我”
吕抗摆摆手，接着说道，“两个月前，你被田开追得惶惶而逃，若是无人相救，恐怕早已横死异乡，不过”
“不过什么？”孙武声音不禁颤抖起来。夜十方出手救他，除了田开之外无人知晓，这老头怎会知道？他心下震惊，不由自主便将手伸向了脚下，那里藏着夜十方送给他的短剑。
“你怕什么？我都入土半截了，打又打不过你”吕抗一捋胡须，笑道，“不过，这两月来，你居然还成了墨家的客卿，手握青木令，真是风光无限啊！”
“你到底是谁？”孙武沉声问道。
“是友非敌！”吕抗说道，“夜十方救你之时我就在树下，在尸谷叫无策放你之时我也在其中。只不过孙将军眼高，没看见小老儿罢了。”
“你”孙武大脑一片混沌，思忖良久才恍然说道，“怪不得你就要吃我碗里的肉啊！”
你他娘的装疯卖傻，弄了半天早就盯上我了。孙武一阵无名火起，忿然说道，“你既然知道夜十方，怎么不拿着武王遗诏去找他？”
“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什么英雄豪杰？”
吕抗将身子往后一仰，似笑非笑的悠然说道，“谁说我没找他？太公遗策就在他的手上。不过，这武王遗诏呵，我打算送给你！”
“老子不要——”孙武脱口骂道，“好东西你给了夜十方，剩下一个分文不值的武王遗诏却要给我？我拿来有个鸟用！不要！”
“老子可不姓姬，也不姓吕。复不复国管我鸟事！”
“是吗？”吕抗笑眯眯的看着他大发脾气，只管端着酒壶往嘴里灌，等他稍微安静下来才开了口。
“夜十方说你一定会要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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