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震惊于自己两个月来的变化。
初到春秋之时,他多愁善感,就像是个哀怨的妇人。胖掌柜的失妻之痛,殷织的姐弟相离,乃至于一个吃不起饭的庶民,都会诱发他莫名其妙的恻隐之心。
而今,他的心就像是冬日里冻结的铁块,冰冷而又坚硬。吕抗口中的“仁厚”正在渐渐离他远去。
而麦小田,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根稻草,如不将它紧握,他就会走向沉沦,万劫不复。
“这不怪我”孙武虔诚的望着夜空,挣扎着喃喃自语,“我不心狠,我的兄长‘田开’会要我的命,墨庶会给我下毒”
夜空无语,冷冰冰的笼罩着他,似在无声的嘲笑。
“老子本来就是恶人!”孙武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对这个世界,老子问心无愧,并无亏欠。”
吕抗还是手握酒壶,眯缝着双眼,不时给自己灌上一口。
伊繁体贴的将他双脚裹进棉被,升起燎炉,然后坐到他的对面,听他讲着或真或假的故事。说到高兴之处,不时发出一声轻笑。
“伊繁——”孙武指名道姓的喊着她的名字,从黑暗中走了过去,“什么时候了,快回去歇着。”
他伸手拉起伊繁,冷冰冰的瞥向吕抗,“老先生,你也该歇着了”
吕抗想要留下伊繁,却被孙武阴狠的目光阻止,讪讪缩回手,仰面躺下,缩进了被窝里。
“他怪可怜的”伊繁嘟着嘴,想要挣脱孙武拉着他的手,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严厉起来。
“他,用不着你去可怜。”孙武将她交给殷织,转身坐到燎炉旁边。
“离伊繁和墨家弟子远点。”他盯着忽明忽暗的炉火,阴森森的说道,“这样你还能多喝几年酒。”
吕抗唔了一身,两眼一闭,片刻便响起了鼾声。
孙武拾起一根枯枝扔进燎炉,阴沉着脸盯了半响,突然将手伸向了靴子。
“我是死不得的”吕抗梦呓般说道,“夜十方的册封大典还没开始,武王遗诏和太公遗策的秘密无人知晓,三白坊的机关无人能解。”
这话让孙武犹豫起来,三白坊的机关肯定不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么简单,密室之内,定然还别有洞天。
太公遗策在夜十方手上,不用他过多担忧。可武王遗诏还能有什么秘密?
他不动声色的缩手,淡然说道,“钟鸣铺盯着你的人可不少,能活多久,就看你的造化了。”
“是吗?盯着你的人就少了?”吕抗懒洋洋的翻身,“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活得更久。”
天际微白,晨光初显。
一具死尸静静的斜躺在雪堆上,死鱼般的双眼瞪视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尹旗。
致命伤还是在颈项。他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就被割断了血管,接着,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雪地之上。
血已经凝固,变成了恶心的紫褐色,一块一块的呈现在眼前,看得人心惊胆战。
尹旗神色依然平静,背在身后的双手却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陷在手掌之中。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刻,那把锋利的铁剑划破了自己的颈项,而他,同样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抬走。”他冷冰冰的下令,闪电般拔剑刺进了身边一名随从的咽喉。随从就像那具死尸一样,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倒地身亡。
他们两人昨晚一起巡逻,现在又一起走上了黄泉路。
尹旗在死人身上缓缓蹭去剑上的血渍,皮包骨一样的脸上杀气隐现。
一个个嫌疑人的影像又浮现眼前。这次,他将目光对准了墨家的陈先生。除了他,尹旗想不到还有谁会下此毒手。
昨日,他在棋厅里虚设机关,一举击退了三名对手。这意图还不明显吗?墨家是想将钟鸣铺的人赶尽杀绝,独吞武王遗诏和太公遗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尹旗何尝又不想是渔翁,但很不幸,他成了鹬,蚌之一,再这样下去,别说武王遗诏,想要活着离开钟鸣铺都是问题。
他脑子里迅速成型了两个方案。
一,离开钟鸣铺,暂避锋芒,让留下的人自相残杀,自己再杀个回马枪,收拾残局。
二,联合其他的鹬,蚌,和渔翁一决胜负。
只是片刻闪念,他便放弃了最为妥当的第一方案。因为情势千变万化,只要一离开钟鸣铺,他便无法掌握墨家和醉老头的动态,武王遗诏和太公遗策定会生变。
孙武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他在榻上又躺了半响,猛然想起吕抗昨晚那句“我们就看看,到底是谁活得久?”,急忙翻身爬起。
他急匆匆的找到伊繁问,“专诸呢?”
“不是和卫昭一起运粮去了吗?”伊繁不明就里的盯了他一眼,“陈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孙武松了口气,因为他觉得如果有人要向自己动手,肯定要先拿专诸开刀,因为他的头脑最简单。
“那老头你要当心。”
“噢。”伊繁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他都走了。我还想给他收拾一间客房呢。”
“什么?”孙武大惊,急忙问道,“他给你说过什么?”
伊繁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是何意?孙武思忖着走进小院,里面空空荡荡,连那个燎炉都被伊繁收拾走了。
“没有客人?”他问殷织。殷织也是摇摇头。
这就蹊跷了!孙武迈步走出三白坊大门,街上仍是人来人往,没有一丝异样。
他想起昨晚在眼前掠过的那道人影,便更加觉得这平静实在不可思议。在街上转了两圈后,才发现那些平日里在街角阴森森射来的目光竟然都不见了,就连桑狐也象凭空消失了一样。
其他人也还罢了,桑狐昨日里约好和他见面,怎么会踪影全无?
“老头,你这是存心啊。”孙武暗骂道,“老子也不过才做了两天生意,现在客人都被你拉走了,你叫我怎么办?”
他转身回了三白坊,叫来殷织和曲梁,委婉的吩咐须得加强戒备,每个人都不得单独行动。
而后,他又走向了茫茫雪原。眼前,一串纷乱的足迹蜿蜒伸向了远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