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很疑惑一个问题。为什么小白知道得那么多?
起初,我以为小白是在瞎编故事,结果我问青桐他是否跟画月说过卿语和江凡的事情时,他很是诧异,问道:“是卿画月告诉你的吗?”看来是确有此事了。当我问及小白:“你怎么瞎编个故事都能猜中?”他捻着柳絮胡子哈哈大笑道:“你猜。”他说出这句话的结果我也不多详写了。哈哈。后来,我天天问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有一天终于被我问烦了,说:“你不会不知道我是神仙吧?”抱歉,我不信道。
将其扔出去以后我认真想了一下,如果他真是神仙的话,他知道这些事情也是很理所当然的。正如绑匪掠上来的那些闲书一般,神仙掐指一算,便知世间万物。而小白在给我讲清秋和卿画月的过节时,嘴上在讲,手上却在掐指头,再说他那么大年纪了,被我扔出院子还安然无恙地走了回来,甚至他穿着的那身白衣连灰尘都不沾点。这样子想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与众不同。可那些神仙不都是不谙世事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无欲无求自作清高的吗?突然感觉上一句话我好像从前不知在哪里想过。
可眼下最重要的还得回一下卿画月的那封信。我从小黑屋里拿出来一张信纸,摊平在桌子上。磨好了墨,拿着兔毫毛笔在砚台上沾了一沾,在纸上写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若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终是无缘。好自为之。”为了报复她,我特意将墨水未干的信纸放在了卿画月的枕头下。卿画月的表情可想而知了。
其实通明国举国上下战乱不断,百姓饥渴交迫,天逢大旱,整整两个月无一滴雨落下,河水渐渐枯竭;适逢天花肆虐,染上了天花而死的尸体遍布街头,即将饿死的人为了求生,将这些人尸搬回家里烤烤吃了,易子而食的事情时常发生。结果,这下可不得了了,那些吃了尸体的人也染上了天花,街头的尸体更多了。据绑匪说,现在尚且健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食物日益稀少,虽然白云山还是一副丰衣足食的样子,但也是绑匪在。
“山下的人析骸而爨,我们的粮仓也日益空虚了。”一个绑匪担忧道。
“两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了,山寨旁边那条河水都少了很多。”另一个绑匪附和道。
“现在外边天花那么猖狂,那些贪官都不敢出来游玩了,我们也没有什么肥肉可劫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到贪官家里去抢劫呢?”我疑惑道。问题一提出,满堂哗然。
“这样子明目张胆地抢劫可是要砍头的。”
“你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足以砍头一百次了。再多砍几下算什么呢?”
“……”
“你去。”头儿在分析了大家提出的意见之后,对我说道。
“……”
是夜,我带着小白溜下山去。根据头儿给我的地图,我应该是要到一个陈姓贪官家里搜刮点钱财,还有粮食。陈无言的名字我莫名熟悉,好像之前认识他一样。青桐临行前将最新研制好的毒交到我手中,说:“这是目前研制得最成功的毒了,银环蛇毒只有银环蛇的血能解开。那种大城镇是没有银环蛇的。你且小心些用。”
“怎么用?”
“放几滴到那些人的饭菜里,吃了应该会中毒的。”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白了我一眼,说:“我会替你收尸的。”
“……”
于是就这样子,带着青桐同意帮我收尸的承诺,我将装蛇毒的翡翠小瓶藏好,一个人下山去。小白他老了,本来我不想让他去抢劫的,谁知道他死活都要跟着我走。
“你死了可不关我事啊。”我警告他。
“那是自然。”他见我松了口气,笑得跟个孩子拿到糖似的,用他的话来说,这叫做“童心未泯。”而我却觉得他这是“倚老卖老”,依仗着自己老了,随心所欲,杀人放火的事也敢去做。等到被发现了,躺倒在地上,相信来抓我们的人都溜得飞快。正是因为想到了带上小白有这个好处,所以我才松口让他一起跟去的。
我和小白照着头儿给的地图下了山,到了一片黑不溜秋的树林。树林里太暗,伸手不见五指,很容易摔倒。我折了一根长树枝探路,月光被树叶挡住了,看不见周围的情形。但愿这附近别有什么野兽。
小白倒是自在。他悠闲地跟在我身后,还不断催促:“走那么慢干什么?”我一气之下将树枝扔给他,说:“你来。”结果他走得比我还慢很多……
他气喘吁吁地探着路,道:“你没事提那个意见出来做什么?没事干你也别这样子折腾我啊。”
我优哉游哉地跟在他的身后,道:“哦,那是谁自己请缨要跟来的呢?”还不忘补一句:“走那么慢干什么?快些啊。太阳升起之前可要走出这片树林的。”
“……”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片稍微开阔一点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座湖。周围的林海密密麻麻,正所谓“争高直指,千百成峰。”树林中不知何处有一条小溪,拍打水中石头的声音十分清脆,正所谓“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夜莺还未睡,响亮悠长地唱着歌儿,声音回荡在整个树林里,正所谓“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天边那一轮清月已经爬到我们头顶上来,我开始担心它会不会直直坠落下来,砸死了我和小白呢。
湖水里有几块光滑的巨石,可容十来个人同时睡上去。小白一不做二不休,将树枝扔在了草地上,涉水跑到湖中央的大石头上睡觉。他躺在石头上道:“都那么晚了,早些歇息吧。”
“成天只知道睡觉。”我无奈摇头。算了,他老了,看起来也活不了几年,姑且让一让他吧。我拾起他扔掉的树枝,挽起衣服涉水到了湖中一块比小白睡的那块稍小的石头上,双手并用翻了上去,眼前的是满天星光闪闪。虽然古语曰“月朗星稀”,可眼前这月朗,星密的景象真是少见。上次看见这情景是阿爸额吉还在的时候。那片草原上的星空,清风拂过脸颊,吹得身边的牧草沙沙作响。偶尔有薄云划过天际,被风吹着送到了远方。
那天晚上我迷了路,当时小黑还没找到我。我们家的狗刚与狼的搏斗中战死,光荣牺牲。
整个苍穹之下,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身边的那群马。
那晚的星夜看似很迷人,那群马看似很悠然自得,只有我知道,在我的不远处,几头狼正等候多时。可我不想理它们,它们的目标是我的马,而不是我。我的马似乎也是被天空吸引住了,也不睡觉,一个劲儿看着天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
紧接着,在那颗流星之后,更多的流星闯入我的眼帘。
这是一场流星雨。
或许狼是接到了腾格里的命令,它们那晚上没有进攻我的马群。马安然无恙。它们与我们一同观赏了流星雨后悄然离去。不动声色,正如同它们来的时候一样。
我曾经对小狼说:“等以后草原上又有流星,我们一起看流星雨。”小狼调皮地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张开嘴,白玉般的狼牙在星光下闪耀着别样的光芒。我知道,它高兴,它答应了我。
可如今,小狼又在何处呢?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就醒了。
清晨的树林气氛十分压抑,雾水沾湿了我的衣裳,让我打了个冷颤。
初秋,整片树林已经有几棵树叶子泛黄,落叶如同厚厚的地毯一般,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
小白还在睡觉。深林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
我拿着树枝涉水走上岸。湖中隐约看见有几条鱼游弋。觉着有些饿了。在湖边捡了块看起来很锋利的石头,将树枝的一头磨尖,一条肥鱼恰好在我脚跟前游过,我将树枝尖对准了它一扔过去,鱼在湖水中挣扎,血染红了周围的水。
“这就行了?”我有点疑惑。
我把树枝提上岸,将鱼从树枝尖拔了下来。这是一条肥美的鲩鱼,在山寨的那条河里青桐抓过上来加菜。
我用石头将鲩鱼的鳞片刮干净,划开它的肚子,伸手将内脏尽数挖出来,扔在一边的草地上;将鱼鳃也弄出来。最后,把整条鱼在湖水里洗干净。看上去可以吃了。
我能那么熟练地处理鱼,还得归功于从前在草原的河里抓鱼加菜。因为常年只能够吃牛肉、羊肉和马肉,想要吃点别的肉还是挺难的。
我用着最古老的方法取火,点燃火绒了之后捧在手心里使劲吹,浓烟从火绒喷涌而出,火慢慢大了起来。这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木柴点燃。虽然这些木柴没有沾到湖水,但清晨的雾太重,把暴露在空气中的木头都打湿了。
好在,火还是着了。
随手抓起一根树枝从鲩鱼的嘴穿到尾巴,抓着树枝的一头,把鱼肉停在火的上头,偶尔有火苗蹿到树枝上。不一会儿,鱼肉的香味已经盖过了之前那种不知名的花香了。
小白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问道:“是谁烤鱼那么香?有没有我的一份?”
“没有,你继续睡你的觉去吧。”
“姑娘,拜你所赐,我饿了。”
我转过头去看他,说:“你饿了关我什么事。想吃自己抓来烤。”跟小白这种懒人说话,我可没有好气。
小白不依不挠,“姑娘你真的那么忍心看着我一个老到连年纪都忘了的老人家饿死吗?”
“忍心。”
“……”
鱼肉越烤越香,眼看就要熟了。
小白问:“你想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人,一个凡人,伺候不起你们这些老掉牙的‘神仙’。”我特意咬重“神仙”二字。
他涉水走上岸,认真地摇摇头,说:“你不是凡人。”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人那我是鬼?我可不想被你们这些‘神仙’给降服了。”
一阵沉寂。
后来我觉得他一大把年纪来找晚辈要吃的着实是拉下了很厚的脸皮,鲩鱼烤熟之后分给了他鱼头。
他眼笑眉开地接过去,边吃边说:“我是认真的,你真的不是凡人——咳咳”他被鱼骨呛到了。
“其实我挺佩服你这种一大把年纪吃鱼头也能被鱼骨呛到的人——咳咳”我一边吃鱼一边说。然后我也被呛到了。
他拿着鱼头在篝火的一边狂笑,“报应,报应啊!哈哈哈。”
我连续喝了五六口湖水才顺了气,一想到这水刚才好像是洗过鱼的……我又跑到树林里吐。
一番折腾下来,我总算把今天吃的东西完完全全吐了出来。才扶着树干回到篝火边。太阳已经在东边高高挂起。小白已经把我剩下的鱼肉全部解决好。
我拎着昨晚探路用的树枝,顺着地图找到了接下来的方位。可不知怎的,我越走心中越感觉有些慌,却不知道慌些什么,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小白一把年纪了,受不了这速度,一边气喘吁吁地扶着树根,一边擦汗。“我说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谁知我想都没想就甩出一首诗:“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念完后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宋之问的《渡汉江》。
小白有些诧异,问:“你家怎么在陈府?”
“谁说我家在陈府的?”我质疑。
“那你念这首诗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脱口而出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中虽然疑惑,但眼看就要走出树林了,又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