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冲破乌云,宛如溪流从绝壁上飞流直下,溅起点点金光。
我记得前几日谢安的哥哥曾送来王氏的请帖,看他懒靠着胡床的样子怕是又要爽约了。
“小小,茶”
我“……”这家伙生病几天是连带脾气也长肥了,寄人篱下吃人嘴软不是,我倒了杯茶重重地隔到案几上,能躺着看一天书不动也是厉害:“大懒虫”
谢安好笑地看着气呼呼地苏晓说道:“懒者常似静,静岂懒者徒?”
“阿七说大公子这两日要来苔园,安石公子还是努力抱佛脚吧”平时谢安都是一副悠闲散漫地样子,这几日是病着还书不离手,看样子是怕哥哥问读书的事
“安对拘囿自己的事一概不为,何况案牍劳形”
谢安把书随手一合敛衣起身,他当然不会告诉苏晓这几日躺着看书是因为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添茶倒水,端汤端药,他迷恋这种苏晓为他上下奔波小心翼翼的感觉。温言软语让他真想一直称病装下去。眼下看来是不行了。适可而止才能避免苏晓发现这几日的端倪。
“公子今日若不去赴筵只怕大公子……”阿七越说越小声
谢安无奈说道:“备车吧”
我憋不住笑出声来,“难得安石兄有妥协的时候”
“近来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谢安搞怪地把脖子一缩,样子甚是搞笑。
“等我回来”
我含笑着点头,冲着他挥了挥手,直到车影消失后转身回屋,净手后取了琴练习曲子。
“左手滑弦错了”
我闻声回头,桓伊抱着手臂倚靠在楠竹上,随意一听就知道我错在哪儿,这音准也是没谁了
“桓公子不去王氏筵席?”
他不答反而问道:“我为什么要去?”
嗯!那种聚会无聊至极,貌似桓伊与琅琊王氏不对眼
“安石去赴宴了,桓公子来的真不巧”
“我是来找你的”他拿过琴随意而坐,十指翻飞如蝴蝶在花间戏舞,舒缓空灵地琴音从指间溢出,这就是乐圣的水准,看是无心却精湛地挑不出毛病。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地样子为难了。“找我干嘛?”说完又觉得太过直白不好意思低下头。
桓伊双手压住琴弦琴音戛然而止,“为何老是躲我?”
“啊??”我望着他不明所以?“我有吗?”
他回答的铿锵有力:“有”
我?咋不记得有躲着你,最多是……我叹了口气解释道:“桓公子音律天下第一,我在你面前那是班门弄斧,觉得……觉得丢脸”
之前跟谢安学琴闹了不少笑话,很不幸桓伊也在场,“我是女子总要点面子吧”
桓伊听着苏晓那蚊子般嗡嗡的低语斜视凝眸问道:“你就不怕在谢安面前丢脸?”
“我……”这个问题还真的没想过,“大抵是对安石太熟悉了吧,”我承认面对谢安时我总是很放松,那种感觉就像对苏斜一样坦然自若
“我以为我懂音律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反而成了绊脚石”他自嘲一笑
我看着桓伊努了努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言半语。
后院有汪泉眼,谢安堆砌石头形成了个小潭,菖蒲临水而居长的十分茂盛,青青的叶子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清香扑鼻。
桓伊摘了一片菖蒲,就着根部青白的根茎吹奏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如细雨穿林打叶,又像是飘飘洒洒的雪,幽幽寂寂让人听的痴迷。我心下称赞道:真是个秒人,信手拈来的物件都能演绎出万种风情,这才是乐者的最高境界吧,物我相融随性而奏自成曲调。
“石菖蒲,可入药治病,然止可为左使,不可为君药”桓伊释怀一笑,把菖蒲做的口哨放到苏晓手里径直离去,他就如同这石菖蒲,一辈子注定只能做她命里的配角,那年平城王氏酒宴上,他未见其人先闻其二胡之音,那空、静、禅韵十足的曲调叩击着他的心门,后他故意堵在路上,听她为自己奏了一曲《雪》,他一向自命不凡,觉得天下女子无一人音律能入他心,遇到苏晓他欣喜若狂高山流水遇知音,奈何差许缘分
“桓伊……”
“回头满目凄凉事,秋月春风岂得知”他啸吟出一句诗,背对着我摆了摆手消失在竹林身处。
谢安赴宴回来后就怪怪的,问他何事?他都是一笑而过说我庸人自扰。
“阿七,王氏筵席上你家公子碰到谁了?”我装作无意地询问,谢安的反常益发证明有事,正面求证不行只能套阿七的话了。
“姑娘可认识刘惔?”
刘惔?这个名字好熟悉,却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历史上貌似和谢安关系很近
“他有何特别之处?”
“他……”阿七看到谢安后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谢安看着阿七低声说道:“多读两句书,少说一句话。之前绿珠夫人的事还没领悟到祸从口出的教训?”
“诺”阿七低头退了下去
认识谢安这么久第一次见他面露厌烦之色,可见他的心绪很烦躁
“安石兄常说为人处世之道,当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今日却是为何?”谢安的反常让我不安,历史上谢安在隐居东山时没出过什么大事,难道是我穿越时碰到水下那转轴改变了某些事情的缘故?
谢安容色一缓,抚弄着我发鬓间的秋海棠花说道:“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颜,看来这事八成与我脱不开干系,去琅琊王氏赴宴会有何事让他这么一个风流娴雅的人蹙眉心神不宁?是爱慕谢安的王怜月,还是三番两次想纳我为妾的王敦?
我借口去探望绿珠出了苔园,在石府门前徘徊许久还是算了,漫无目的地走居然回到了卫府,他可回来了?我上门却被门卫拦住
“苏姑娘,公子还未回来,少夫人吩咐过不许放姑娘进门,否则打断我们的狗腿,还望姑娘不要为难小的”门卫恭敬地行礼作揖。
我苦笑转身,天大地大想找个容身之所好难啊,穿越剧的女主不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美男扎堆随便挑的嘛,轮到我是全盘推翻
雇了艘乌篷船任它在秦淮河上飘荡,六朝金粉十里红妆这条河见证了历史起伏的繁华与零落。是不是跟我此刻心情一样无助
天亮时摇橹上岸踏着山间青草回苔园,门口停靠着一辆马车看标记是谢氏的,看来是谢安的哥哥来了。我提前裙摆放轻脚步从侧廊进去躲在窗外偷听
“男儿当治国平天下,你到好整日窝在这山林间饮酒作乐成何体统”声音粗犷豪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刘惔之妹刘氏阿玉清丽秀雅,德容兼备,你有何挑剔?”这声音比前者稍柔婉,带着几分商讨的语气,没有前者强势。
“老道,你说句公道话,刘氏与苏氏孰高孰低”谢奕看着支道林说道,屋内谢家三兄弟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注在他身上。
“老道我乃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中,谈论情爱之事是玷污佛主,罪过,罪过”支道林握着佛珠双手合十,刘惔和谢安都是知己好友,一个是友人之妹,一个是友人心爱之人,怎么评品都要得罪一方
“你这贼老道,一到关键时刻就阿弥陀佛,你按佛主的度量说就成”谢奕明显不吃支道林那一套
“出家人不打诳语”
支道林听得嘴角一抽明白这是谢安的警告,今儿这烫手的山芋怕是推不掉了。他沉吟了片刻说道:“刘氏才貌出众,秀美脱俗,乃大家闺秀”
“连出家人都这般称赞刘氏姑子,安弟还有何理拒绝?”谢据对支道林投去赞许的目光,叫这老道来真没错。
“苏氏神清骨秀,有林下之风”
谢奕与谢据都是一愣,林下之风指的是竹林七贤,苏家女何德何能得支道林如此妙赞,他们两人对望了一眼,看着支道林神情严肃都闭口沉思。魏晋评品人物讲究事实就是,阿谀奉承名不符实是会让天下名士鄙视。
阿七路过走廊见我偷听很是惊讶,我把手放唇上对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他点了点头没叫出声来。
“姑娘都知道啦?大公子和二公子定了刘氏作公子正妻”
“嗯”我说刘惔这名怎么那么熟悉,历史上谢安的妻子就是刘惔的妹妹。姻缘天定,历史就是注定的天命。
“公子很抗拒,所以……”
我打断了阿七的话:“他会答应的”,石崇纳绿珠为妾,卫玠取堇若都是证明。明明早就知道的事,亲身经历一番还是忍不住心疼。
“别告诉他我回来过”
我冲着阿七笑了笑,带着自嘲与落寞离开。有情人终成眷属,苏晓,他们才是一对,你不过是个路人,历史上不会留下你的痕迹,你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