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下了明钧山,我们在那队车马附近找了簇灌木丛躲了进去。
眼前一共五辆马车,车上塞着满满的货物,车下站着十一人,此外马车后面还跟着五匹体格健硕的枣红马。那些人都穿着我们汉人的圆领袍,说的虽是汉语但却有一种奇怪的口音。这种口音既不像南方的又不像北方的,听着倒有一种东阖朴语的味道。再看看他们的面部特征,可以清楚地看见高高突起的颧骨和方正的下吧,难道这些都是东阖人?
“颜拓回来啦。”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是义父,他带着一队人从另一侧走了过去。
“老师,幸不辱命,你要的东西我都带回来了。”后边照顾着马匹的年轻人转过身子朝义父招了招手,他的汉语说得很好,简直就像个土生土长的西唐人。
“快让我好好看看,可想死我了。”义父大步走了过去,那个叫颜拓的年轻人张开手像是要给义父一个拥抱。
“你干什么?我是说想这些马匹,又不是想你。”义父轻推开颜拓的手笑骂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想要老师抱。”
“老师,在西唐的皖右道,男人们碰见阔别已久的老友都会拥抱一下的。”颜拓笑着解释道。
“怎么?去了两年西唐都成汉人了?”义父抚摸着马背上的鬃毛不自主地笑着,“这西唐的马还真是好,比角鹿要小,比黑绒羊又要大上些许,当坐骑是再好不过了。”
“不仅如此,唐马的耐力和速度都远在黑绒羊和角鹿之上。”颜拓拾起把苜蓿喂给了身边的一只雄马,“这只种马是我花大价钱从军中买来的,再加上这几只雌马,几年后我们东阖也能有自己的马群了。”
“好好好,等到了秋末朝拜的时候,我会亲自替你向卓达请功。”义父看着那只健硕的雄马,像是看到了一片成群的唐马在东阖的原野上奔腾一样。
“义父,这也不算什么,我这还有很多好东西。”颜拓从马车上取出一叠宣纸,“这种东西叫纸,是西唐人的书写材料,不仅质地轻盈单薄,而且造价也十分低廉。另外,造纸的方法我也学会了,只要有木头我们也能造很多。”
“这东西是木头做的?”义父捻起一张纸,脸上写满了不信,转而又大笑起来,“我以前听桓奕托说过这种东西,当时我还不信,我说天底下哪有这么神奇的办法,能让木头变成比羊皮卷还薄的东西。有了造纸术,往后我们再也不用做羊皮卷了。对了,西唐人的笔是怎么样的?”
“哦,那叫毛笔,就是一根底端带着毛的木棍,得沾着墨水才能写字。”颜拓从怀里掏出一根狼毫笔递给了义父,“这根就是,我觉得这东西远没有我们的球笔和杆笔好用,所以就只带了一根回来。”(注一)
“确实,这种笔看着就不大方便。”义父揉着毛笔的笔尖说,“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有有有,当然有。”颜拓兴奋地从马车上取下了一系列东西,种子、农具、书籍应有尽有,就差把西唐搬到东阖来了。原来,义父在跟我们学汉语的同时也培养了一批会汉语的间谍,这些间谍在两年前潜入了西唐。
“老师,除了这些东西以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秘密。”颜拓将之前的取出的东西一一放回了马车正色道,“现今西唐的大王李嵩之是靠着弑兄才夺得王位的,先王李平云的两个儿子在那场篡位之乱中逃离了西唐。据可靠消息,太子叫李延暮,二王子叫李延月,正是您的两位义子。另外,护送他们的庞先生,是西唐的前千牛卫大将军庞鲸。”
“什么?太子和二王子!”义父双手搭着颜拓的肩,神色十分激动,“你确定就是叫李延暮和李延月?汉文中有许多字可是同音的,别是同声不同字。”
“延续的延,暮色的暮,还有那个唐人虚构出的天辰月。”颜拓边说着边找来宣纸和杆笔,在其上写了起来。
“亚图佑我东阖!日后我们可以打着替太子讨伐乱贼的旗号攻打西唐了。”义父抓着那张宣纸激动地开始颤抖起来,“这两个小子,之前还骗我说是富户的孩子,因为遭遇山贼家破人亡才逃到东阖。”
“常蒂,过来。”义父唤来卫队长,“两位少爷在山里待得怎么样?”
“请佐图降罪,属下也不知道。”常蒂赶忙跪在了地上,“我们的人跟着两位少爷进了山南,去了二十八个人只回来的一个,剩下的全被蟒蛇吃了。”
“废物!废物!堂堂佐图亲卫,长年混迹明钧山,怎么连山南的几条蛇都对付不了!”义父一脚踹倒常蒂愤怒地咆哮着。但他大喘了几口气后又把常蒂扶了起来,和蔼地说:“是我激动了,老伙计。上任佐图就是死在山南啊,两百多号人护着进山,却无一人生还。山南的蛇实在太多,甚至还有几只和树木一样长大的魁蟒,但愿蘼能保佑他们活着出来。你先退下吧,别再派人去山南了。”
“是。”常蒂赶紧退了下去,生怕义父又把他踹一脚。
“等等,回来。”义父又把常蒂叫了回去,“你去大营里调一队人,马上去朔明城把庞鲸杀了。快去吧,现在就出发。”
“慢着,常蒂先生别急。”颜拓赶忙拉住常蒂,对着义父说道,“老师,学生在西唐还买了种叫雄黄的东西,这种东西可以驱蛇。凭我们手头的雄黄,足够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进山南待个七八天了,您不如再调一队人马进山去搜寻两位少爷。”
“不早说,非得等到我调人的时候才说,快把雄黄给常蒂。”义父拍了拍颜拓的脑袋,然后对常蒂吩咐道,“你把雄黄给季桑,让他带一队人马进山去找两位少爷,然后你马上去朔明城杀庞鲸。”
“季桑?你是说那个会唐剑的湛如崽子?”常蒂疑惑地问。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就是那个季桑。你觉得东阖将军的弟子我不该好好提拔一下吗?”义父带着浅浅的笑容说着,言语间却带着点点怒火。
常蒂接过一袋雄黄,赶紧跨上黑绒羊朝着明钧山南麓的大营奔去。
“你,那个最高的,赶紧过来。”义父解下了自己的头巾,指着一个卫兵说道,“你拿着我的头巾,把祭坛里所有的弟兄们都叫上,然后把山里的木凉桑佐带出来。你告诉他如果他想成为下一个卓达的话,就来这找我。”(注二)
趁着秋风吹起,林间树叶作响,我拉着延月悄悄地离开了。我们不知道要去哪里,山中漫无目的走着,直至走到依夙河边才瘫坐下来。
我看了看河水中的自己,没了头巾的束缚,一头青丝已凌乱不堪,搭在脸上极不舒服。我收拾了会儿头发,轻声说着:“原来,我们不过是义父的囚徒和工具罢了。”
“哥,我们……”延月搭着我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我。
“我知道,你也很难受。”我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那些安慰人的话你就留给自己吧。”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延月收回了自己的手。
“让我想想。”我捧起一把水泼在了脸上,将脸上的污渍尽数洗净,然后从行囊里找出两条原本用来包扎伤口用的灰色狼皮巾。
“从今天起,我们就不是马弗·卓诺的义子了。以后,我叫苏如恩,你叫柯木哑,是朔明城里的尹特商人平云一佐的儿子。”我用匕首在狼皮巾上划除了亚图的头像,然后分辨刻上了“苏如恩·一佐”和“柯木哑·一佐”两串朴文。
“来,戴上。”我戴上自制的简易头巾后把另一条给了延月。
“苏如恩,迷途者。柯木哑,狱中人。”延月戴上头巾,轻叹一口气,“还真适合我们。”
“快洗把脸。”我伸出手理了理延月脏乱的发丝,“我们赶紧去朔明城找庞将军吧,常蒂领的卫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说着,我起身朝着南边走去。
“哥,你走错方向了,朔明城在东北边。你怎么朝着义父,不,马弗的大帐走啊?”延月甩了甩手上水滴,一脸不解。
“先回大帐外,把我的雅桑和你的呼克叫出来。不然你还想徒步走过去?那得走到什么时候。”我继续走着,“本来我还想找个牧民买两只黑绒羊骑一骑,但想想还是骑角鹿快一些。”
“说的也是。”延月跟了上来,边走边说着,“骑着角鹿,连着赶上四五天路就能到朔明城。”
(注一:朴人的笔都是用木头的煤炭做的,握在手中的木质部分叫笔函,笔函的下端有一至多个插槽,每个插槽的口径都是不一样的,可以用来固定粗细不一的棒状木炭,棒状木炭叫笔针即用来书写的部分。根据笔函的形状,朴人笔可以分为球笔和杆笔,球笔多用来绘画,杆笔多用来书文。注二:桑佐,朴人对卓达子嗣的尊称,与王子同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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