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西唐的太子,终于有汉人来见我了。”亚图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庄重,但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因为他说的不再是朴语而是汉语。
“在下李延暮,拜见亚图。”我看着那双深邃如寒池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对着亚图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西唐叉手礼。
“你的生平事迹我已大致了解。”亚图动了动身子,将头伸到水面上,带下三两片蔚蓝的桓叶。桓叶落水,伴着亚图的龙息在寒池的水面上掀起波澜。我紧抓住所乘的叶子,勉强站立着。
“若仅仅是为了夺回西唐,你大可不必来此,更不用去走塔克罗留下的那条路。”亚图凝视我的双眼,神灵的威严似乎快要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一刻,我们的距离仅仅只有七丈,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巨大龙鳞上的细小纹路。
“确实如此,若仅是为了夺回西唐,我只需把父王的旧部召集起来即可。在我叔父篡位以后,这些人必然会遭到贬谪或者流放。此时,如果有一个人能给他们一个重登高位的机会,他们必然效忠于此人。而身为先王长子的我,于情于理都会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嗯,是这个道理。不过,在他们替你收回江山以后,势必会成为新的隐患。”亚图的声音平缓地听不出喜怒。
“因此,我必须寻求另一种方式来夺回我的王位。”我轻轻捏了一下大腿,努力减缓着内心的紧张,以使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再加上因我的缘故,东阖窃取了西唐马匹和技术,在朴族中日益壮大。我不得不寻求一种制衡东阖的方法,否则我的西唐早晚会被东阖的铁骑所攻占。”
嗤,亚图似是轻笑了一声:“所以,你来此面见我,想要走寒池古道,成为下一个亚图拉托卓达,再加上你西唐太子的身份,便可一统朴、汉两族。好大志向。”
“事在人为,大志可图。”我试着笑了笑,“诚如您所言,这就是我来此的原因,不知亚图可否为我指点迷津?”
“我还是喜欢塔克罗、阿灵勒和夜山那三个朴人小子,他们说话比你直爽多了。”亚图微微吸了口气,开始有风于水面上穿行,“关于寒池古道的预言,是我让塔克罗说的,为的只是给后来者一个让世人折服的名头——亚图拉托卓达。你一定会因为我的动机而感到疑惑,但你仔细想想在明钧山里看到的画就能明白。”说着,亚图伸出龙须将我卷起,带着我回到了桓树上。
扑入树冠,亚图趴在了一根树杈上,用龙须卷着将我放在了近处的一片叶子上。随后它的身躯开始急剧缩小,两侧的牛角匿去,游蛇似得身体多出四足,那原本如树枝般粗糙黯淡的鳞片突然泛起金色光芒变得异常平滑,这是我们西唐人的图腾真龙!
“如你所见,我可以自如地变化自己样貌。”亚图看着我崇敬的目光淡淡地说道,“其实,我只是一根藤草,盘在桓树上的依桓蔓草。”言语间,亚图的身躯又变成了一根长大的藤条。
他动了动身体,似乎有些不大习惯藤条状的身躯,于是又变成了我最先看到的模样。接着,亚图张开嘴吹了口气,吹开了一片叶子,硕大的树枝上出现了几幅图画,和我在明钧山里见到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了第七幅。
尔后,亚图伸出龙须,指着那些画说道:“在我的故乡,有这么一个传说。混沌初开之时,宇宙间只存在一个叫作元灵的小球。后来元灵不断膨胀,最终爆开来化作无数粉尘。这些粉尘充斥着整个宇宙,在其后漫长的岁月里变成了一颗颗天辰。哦,我说的天辰不是穹顶的那十七颗桓树种子,而是你在《天行志》看到的日月星辰。这些天辰比你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只是因为离得远了才会让人觉得渺小。十亿年过去,一颗天辰上有了湖泊与海洋。后来,在一片湖泊的湖心岛上生出了第一棵树桓,嗯,那片湖泊也叫寒池。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桓树越长越大,不知不觉中已经覆盖的整个天辰的表面,陆地与海洋都匍匐在他的身下。桓树浓密的树冠遮挡住了天空,将天辰同宇宙隔绝开来,炙热的阳光在桓树的转换下变得柔和舒适。慢慢地,花草虫鱼、飞禽走兽相继出现。就这样,又过十亿年。我清楚地记得是在一个子夜,桓的树冠突然亮了起来,我攀着树枝将头伸了出去,望见无数流行正飞速来袭。流行陨落,击打在桓的身上,燃起熊熊烈火,将夜空照得一片光亮。那场大火持续了数天之久,桓的树冠被烧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树下的众生第一次见到了炽热而耀眼的阳光。一株叫作夏丽的古兰草缠着树干向上爬去,当她爬到树顶时桓便被缠死了。尔后,夏丽吸干了桓的汁液,成了天辰的第二位主人,而我则带着一颗桓树的果实逃向茫茫的宇宙中。在游荡了百年后,我误入了一个漆黑的巨大空洞,到了你们所在的天辰。再然后,我就在地下找到了这个巨大的洞穴,用桓树果实内的种子布置出穹顶,进而创造了这个地下世界。沉睡几千万年以后,我在明钧山发现了一种极富智慧的生物——朴人,于是我托梦给一个年轻人,让他到寒池面见我,这个人就是塔克罗。为了让其信服,我变幻成朴人图腾尘龙的模样,然后将桓的语言赐给他,这才有了朴语。”
“那么,我们西唐人的到来也与您有关吗?”我忍不住打断了亚图的话。
亚图回过来,沉默了片刻,平淡地说道:“嗯。大概是在天宝十五年,也就是安禄山作乱的第二年,牢兰海上经过了一大队船只。于是我在穹顶上打了一个小洞,你们的祖先就被牢兰海的漩涡卷入地下。”(注一)
“可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感到十分疑惑。
亚图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在桓树枝上补上了第七幅画,是明钧山内的第七幅。作完画,亚图收起龙须,冷冷地说道:“塔克罗那小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仔细想了想那天的场景,口中念叨着:“神明不仁,以天地为炉,祭众生而铸利器。弱则为火,强则成器。”
“就是这句话。”亚图探过头来,伸出龙须将我卷到了它的脖子上,然后冲出树冠飞到了空中,在此变成了我刚见到他时的那边巨大。
“桓曾经告诉我,这世间的生灵不外乎两类。其一是长生型生物,桓、夏丽和我都是。我们这类生物拥有极为漫长的寿命,短则以千万计,长则以十亿计。借助着近乎无尽的寿命,长生型的生物得以不断改变而变强,获得了所谓神灵的能力。另一是繁衍型生物,也就是你们人和其他寿命低于千年的生物。繁衍型的生物虽然寿命短暂,但可以不断繁衍出新的个体而声声不息,此外,新一代的个体通常都会变得比父代更强。桓将两类生物的形态改变称之为跃升,他发现繁衍型生物的跃升速度较之长生型生物要快得多。”亚图说着朝下方长长地吹了一口气,于是开始下起雨来。我探出头往下看了看,是我在龙蜕之森里纵火后留下的焦土。风雨过后,新的树蓝长了出来,焦黑的土地又变成蔚蓝色,比两旁的茂盛的旧草还要明丽些许。
“新生的草儿总会变得比原来更加漂亮,更加坚韧,这就是所谓的跃升吗?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依然感到十分不解。
“我终究是要回到故乡的,可我又不是古兰草夏丽的对手。那么,只能在此培养一个强大繁衍型物种作为利器,以击败夏丽。如此一来,这个地下世界便是我最好的熔炉。因此,这里的物种要么成为同我一道回去的那把利器;要么就成为淬炼这把利器的炉火,最终死于我带走桓树种子后留下的黑暗之中。经过多年的观察后,我选择朴人做为这一把利器。”亚图凝视着远方的穹顶说。
听完亚图的话,我感到极为震惊,有些无力地说:“原来如此啊,想必您召见塔克罗以及让他留下寒池古道的预言是为了推动朴人的进步或者说跃升吧?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塔克罗从寒池古道回来结束了朴人的蒙昧时代,阿灵勒从寒池古道回来结束了朴人的原始时代,而夜山从寒池古道回来结束了朴人的纷乱时代,原来这背后都是您在操纵着。那么,您既然选定了朴人,又为什么还要将我们西唐人卷入这个火炉中呢?”
“因为我发现穹顶之上的人种似乎更加富有智慧,跃升的更快。于是,我打算让你们和朴人进行一场角逐,五百年为期,哪一族成了地下世界的霸主,我就选择谁作为我的利器。”亚图边说着边朝寒池东边的山脉飞去,“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我回故乡的那天至少也是几千年甚至几十万年以后的事情了。所以,就算你们西唐人败了,也能继续存活很久。”
“听着像是在养蛊。真难相像,强大如您也又无法战胜的敌人。更难相像,我们这些孱弱的凡人在岁月磨砺下能成为击败那个敌人的利器。”我趴在亚图的脖子上,跟着它飞入了白石木森林边上的大雾里。
转眼间亚图已经落在了山岭上,它将我放在了近处的大石上,不以为意地说:“不必妄自菲薄,不论是朴人还是汉人都比你认为的要强大得多。我从你的记忆中见到横栏江水的堤坝,见到了宫廷里的精巧木器,见到了那柄能喷火的红色铁剑炉嗔。这些东西,我们长生型的生物只有在生存数千万年以后才能做出来。同样的,你肩上这柄能造出雷电的无纹也仅仅是朴人在几千年的发展后所制造的东西。无论是炉嗔还是无纹都是一柄足以摧毁数千人的兵器,谁能否认几千年以后你们这些外表弱小的人类将造出能够毁灭天辰的武器呢?”
“我要说的也就这么多了,听着有些残酷和无理,但你无法改变,我也不会去改变。”亚图伸出龙须指了指前方的山路,“这里就是寒池古道的起点了,走或不走由你抉择。”
(注一:牢兰海,罗布泊的古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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