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桓山下依旧是广袤的玉空树林和浓稠的神秘烟雾,亚图用着隐蔽寒池的方式将这座桓实化作的大山与尘世隔离。
走下高山,穿过树林,踏过苔原,行进一千六百余里,我见到了苍下国边境的苏马亚江。据世人所言,作为苍下国疆界的两条大江,苏马江和普英比若江都源自寒池和东桓山之间的源流之雾。其实,那不是什么源流之雾,而是唯山南谷外的弥天大雾。至于苏马亚江和普英比若江的源头,十之八九就是泪河尽头的雷鸣湖。
苏马亚江的中游夹在东桓山南部的苔原和苍下国北部的草原之间,此处地势平坦,水流颇为平缓。因此,江面虽宽,却只是六七里青石浅滩,至深处不过一尺。勒紧靴子上的绳带,再于脚上裹一层厚实的野鹿皮,就可放心的下到水中淌水过江,丝毫不用担心八月寒凉的秋水。
踩上江水南畔的土地,就算是进入了苍下的苏马亚垣。解开脚上的野鹿皮,捧起一把冻人的江水,洗净脸颊,我听见有歌声自远方传来——
“菊开山野,枫叶初红,
我赶着羊群,在苏马亚江上遇见了你。
秀发柔长,散有余香,
胜过那绽放的白菊。
红裙舞动,明艳动人,
美过那飘零的霜叶。
苏马亚,苏马亚,我亲爱的母亲,
请告诉我,那个姑娘住在哪里。
苏马亚,苏马亚,我亲爱的母亲,
请告诉她,这个男人已经把她放在心里。”
在这片以苏马亚江命名的广袤土地上,《苏马亚情歌》已成为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牧人高歌,羊儿欢鸣,嘹亮旷远的合唱在旷野上回荡不止。
“可是东阖来的克勒老爷?”年轻的牧人赶着羊群而来,领着它们到江边饮水。他看见了蹲坐在江畔休憩的我,也认出了我头上的白狼头巾。
我侧首而视,随意地打量了片刻。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着黑色的羊绒衣,头上系着褐色的翎羽状头巾,是个苍下的尹特。
“我看起来很老吗?”我看着少年头上的褐翎,似笑非笑地说道,尔后抽出一把匕首置于水中开始清洗。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小的嘴笨,冲撞了少爷。”可怜的少年吓得跪在了地上,连忙行了三个扣手礼。
“你这是做什么?行扣手礼也不用跪下吧。”我对着水中的倒影,一刀一刀地刮起了胡子。
那少年似是吓破了胆,低头匍匐在草上,像极了一只正在吃草的黑绒羊。
刮下最后一撮长须,我收起匕首走到了少年跟前,俯身出手将他扶了起来。我拍了拍他发着抖的羸弱身躯,试着驱散了自己脸上的冷淡和杀气,语气温和地说道:“我现在看起来还老吗?”
那少年看到剃了长须的我竟有些惊讶,双眼呆滞,嘴巴微张,仿佛是见了另一个人。
“不老,不老。”他连连摇着头,拍着身上的尘土说道,“少爷您长得好生漂亮啊,我见过最俊的男人和最美的女人都没您这般漂亮。”不知是害怕我,还是怎的,外表憨厚的年轻牧人竟开始奉承起我的相貌。
“打住,打住。”我连忙摇了摇手,终止了他的溢美之词,“小兄弟,我有些事要问你。”
“您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您。”发现我之前掏出匕首只是为了剃须之后,少年不再恐惧,言语间还多出了几分热情。
“嗯……我有些饿了,买你只羊,稍后我们边吃边说。”我从怀里摸出一颗彤云石扔到了他手里,然后走到他的羊群里逮了一只较为健壮的小羊羔。
“这,这,这是彤云石?”贫穷的尹特少年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宝石,不可思议地说道,“少爷,您这一颗彤云石够买下我所有的羊了,找不开零钱啊。”
“等我们进城后,你寻个地方换了零钱再找也不迟。”我拖着那只羊羔到了江边的一颗枫树下,将羊儿背缚在树干之上,抽出匕首刮着羊颈上的绒毛,“你快过来啊,帮我一起宰羊。”
“好嘞,马上来。”那少年小心翼翼地将彤云石收到怀里,迅速跑了过来。
苏马亚江的江水尤为清甜,江畔的牧草也极为丰茂,此处生长的羊儿自是极佳。可惜没用来煮汤的锅,只能做烤全羊了。
宰好羔羊,我将剩余的清洗工作交给了少年。爬上枫树,伐下几根树枝,削去树皮稍加清洗,不多时我便做出了一个烤架。
羔羊已净,置于架上,沥干水滴,撒上一层香料,即可点火开烤。那些香料是我在落阳山居住时做的,由肉蔻、白芷、丁香、紫苏、甘草、红菇、干虾仁、鹿肉脯、空明草、白霖莓和些许矿盐制成。因为奈雅很喜欢这种香料,所以我做了整整十瓶,直至现在依然还留有三瓶。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我执着匕首,在羔羊身上划开一道道口子,又在其上撒了些香料。
“丹皮鲁·亚博,希伽尔城的牧人。”少年闻着香料的味道,馋得吞下几口涎水。
“什么?蛋皮卤鸭脖?那是什么菜?”我听着少年名讳的古怪发音扑哧一笑,不由得说出了汉话。
“啊?少爷,你在说什么?”丹皮鲁看着突然发笑的我,脸上写满了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丹皮鲁·亚博是个好名字。”我赶忙从羔羊的身上拆下一块肋骨肉,递给了神色古怪的丹皮鲁,“我叫苏如恩·一佐,正打算去希伽尔城,得劳烦你带路了。”
“没问题,没问题。”丹皮鲁欢快地接过羊肉,迅速吹了吹热气,然后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着一边说着,“我对这附近可熟了,闭着眼睛都能带您到城里。”
我仔细看了看丹皮鲁啃咬着的那块肋骨肉,并没发现殷红的血迹,应该是烤熟了。于是,我拿出水袋,从苏马亚江中盛了些水,尔后翻转着羔羊在其上洒上几滴,以使表层的肉和皮变得松软一些。许多人喜欢烤全羊,就是因为其酥脆可口的表皮,而我的奈雅却不大喜欢,所以我每次做烤全羊的时候都会在最后洒上些许水滴。
“少爷,我……吃完了。”丹皮鲁看着架上冒着水汽的羊肉,有些腼腆地说道,“能不能……”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扯下一只羊腿塞到了他的嘴里,然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一整只羊羔便只剩骨头了。我坐在江畔,稍稍清洗了一下手上的油渍。
“少爷,您烤的肉真好吃。”丹皮鲁咬着羊骨头,意犹未尽地说道。
“的确,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拿出手帕擦净了手上的水滴,回头走去,看见天边的云朵正渐渐消散,一座巨大的山峰和雄伟的城池露出了真容。
丹皮鲁转过头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丢下羊骨头,颇为自豪地说道:“苏如恩少爷,那是穹顶之下最高的凌天山。《雅兰克尔》上有一句寓言怎么说来着?让我想想。”
“如果你曾经登上过凌天山,眼中便不会再有别的高山。”我凝视山上那座仿佛从穹顶落下的城池,脑海中开始映出奈雅和我说这句话时的情景,不免有些惆怅。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我们苍下的凌天山隔着一千二百多朴里都能看见,比其他地方的名山加起来都要高……”丹皮鲁并没有发现我已经陷入了对亡妻的思念,仍旧继续着他滔滔不绝的演说。
“丹皮鲁,你的羊吃饱了吗?”从思念中醒来的我突然打断了牧羊人的江畔演说,“我想早点到希伽尔城,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早点启程,最好在天色变暗之前进城。”
“吃饱了,吃饱了,都吃饱了。”丹皮鲁扬起衣袖,擦了擦满是油光的肮脏脸庞,“我去把羊领过来,然后就出发。”
羊群似乎并不怎么听丹皮鲁的话,待在原地不愿走动,气急败坏的丹皮鲁用手打了一下头羊的脑袋。那头羊竟不甘心挨打,伸头仰角一顶,把丹皮鲁掀翻在了地上。可怜的牧羊人迎面而倒,咬得满嘴牧草。
“没事吧?你怎么被羊给摔地上了?”我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高声喊道。
丹皮鲁从地上爬起,吐了吐嘴里的草叶和泥沙,揉了揉摔疼的脑袋说:“没事,没事。您刚刚宰了只羊羔,这些羊有些害怕。让我安抚安抚,等等再走。”
我吐了口气,迅速跑到了羊群里,一跃而起坐在了头羊上。那是只禀性暴烈的公羊,一被我骑上就疯狂地跳了起来,可无论它怎么跳都无法将我甩下去,挨了一记重拳后老老实实地成了我的临时坐骑。
“走吧,丹皮鲁。”我骑在头羊上,对着身边的丹皮鲁说道。
瘦弱的少年看着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公羊成了唯唯诺诺的坐骑,十分难以置信,再看向我时眼中也流露出万般崇敬。
“苏如恩少爷,您好厉害啊,我认识的几个维那都拿这只公羊没办法,您这一拳就让它老实了。”丹皮鲁说出了他那朴实的赞美和钦佩之语。
“快走吧,别废话了,赶紧给我带路。”我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嘞,好嘞,这就走。”丹皮鲁赶忙走到了我前面,“您知道吗?我们城里有许多维那都知道我这只公羊脾气暴躁而且十分强壮,不少人都试过和它角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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