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之外,四周已有些明亮。天空不再是前几日里的那般阴风怒号,风似乎是停了,连雨滴也变得柔和起来。我扬起头向上望去,发现上边的云朵已经很淡了。极远处的云层甚至已经裂开,露出了其后的紫色穹顶。丝丝缕缕柔和的阳光倾泻而下,在天边交织成一道绚烂的彩虹。这场暴雨马上就要停了,并没有彦林说的那般长久。
收回目光,挥剑砍杀,我带着玲夫人在卫兵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径直冲到了墙角。
“上来,我带你走。”我蹲下身示意玲夫人趴到我的背上。
“去哪儿?”玲夫人趴在我的背上,双手揽住了我的脖子,下巴点在我的左肩问道。
“陵墓,苏康迪的。”我背起她,踩着墙角跃到高墙之上。
没了强劲的暴风雨,纵使背上多了一人却也跑着极为轻松。我背着玲夫人一路疾驰,顺着来时的路逃到了那座陵墓之前。
“来这里做什么?此地也处在王宫中央,逃跑的话不该,不该,咳咳……”玲夫人望着高大的山陵不解地问道,话没说完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了。与此同时,几只箭矢飞来,从我的身旁穿了过去。
“血,你中箭了?”我一边跳到了山陵之上,一边扭过头看了看她。
那时,她的脸颊已是一片苍白,原本丰润的红唇也显得极为虚弱。鲜血从她的唇缝溢出落在了我的肩上,顺着飞鲮服的纹路化作大大小小的支流。
“中了两箭,一箭在心窝,咳咳,一箭,一箭在肺上。这两箭,咳咳,算是,算是我替你挡下的吧。”玲夫人看着我,伸手摸了摸我的左脸,“你看,我,我,我待你是真心的,不是演的。”
那双一向娇媚的眸子变得凄凉而可怜,我看着那双眼睛,似乎有看到了奈雅死前的眼神。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慌张地躲过她的目光,朝着陵顶继续跑去。
“嗯,我相信你,卓达。”玲夫人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了我的头上。这句话像是初春时的一道阳光,它照在了我冰封已久的心湖之上,在冰面之上融出一条罅隙,晶莹的湖水映射着点点鳞光,但很快那道缝隙又在春寒之中重新冻上。
“我这就带你到宫外去,找个医生给你疗伤。”我找到了先前的那个琉璃天窗,挥剑一凿,接着敲掉了边角上的碎片。
“嗯。”玲夫人在我的耳畔轻轻应了一声。
跳入陵中,我抓着那根黄金做的杆子滑下灯架,跳到了棺椁之上。旋即催动波漩,寻找起潜入王宫时走的那条路,小跑着走进了拱门之中。我有些焦急,却又不敢大步流星地跑着,因为我怕颠簸之下会加重玲夫人的内伤。
“这是哪啊?咳咳,为什么这么黑?”漆黑之中,玲夫人有气无力地问道。
“暗道,直抵城西的一处老宅。”我踩着长阶不紧不慢地跑着,扭头说道,“你别说话了,省些力气。”
“你是在关心我吗?”玲夫人有些欣喜地说道。
“算是吧。”我稍稍加快了脚步,轻声叮嘱道,“大概还要走两刻钟,撑住。”……
走下长阶,我们到了那口古井之下。我叼着无纹的剑柄,背着玲夫人朝着井口稳步上援。
咚,很快我的头顶就触碰到了井口的那块大石板。顶开石板,刺眼的光芒照射而来,外边的雨终于是停了,天边的那道彩虹也淡了许多。
“好美的彩虹,可惜马上就要散了。”玲夫人抬起头睁开乏力的双眼,看着天边苦笑着说。
我转过头看了看她,心中闪过一丝怜悯和爱惜,尔后背着她到了古井外面。井外景物依旧,荒草萋萋,碎石斑驳,不过院子里却多了许多人,一队士卒见了我们立即拔出长刀将我们围了起来。
“将军,找到古井了,有两个可疑人物从里边钻了出来。”一个士卒对着破旧的石头房子喊道。
“找到了?太好了。你赶紧领一队人潜进去,稣跃和彦林的人还在宫墙外等着呢。”屋子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只是听着有些苍老。
我低下头将无纹插到了地上,松开嘴朝着石头房子高声喊道:“宗黎大哥,是你吗?我是苏如恩啊。”
闻声,一个鼻高嘴阔、眉眼细长的方脸中年人走了出来,果然是宗黎·迦什。十余年不见,他的双鬓已经花白,一大片青色也在岁月的折磨下变成了和鱼皮头巾一样的银灰色。
“苏如恩兄弟,好久不见啊。”宗黎大笑着对着我行了一个护心礼,接着又郑重其事地行了三个扣手礼。围着我们的士卒见状连忙跟着行了礼,尔后让出了一条路。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行此大礼?”我走上前说道。
“此次,要不是你冒充克因瑟,计使溟北人内斗,我们岂能如此轻松地攻下迦吉威尔城呢?”宗黎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东西或者需要我替你做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还真有两件事,救她性命,帮我回家。”我点了点头,背着玲夫人走到那石头房子里,将她迎面放在了房子唯一的木榻之上。
“快传军医。”宗黎对着手下招呼道,然后跟我走到了床榻边,对我问道:“兄弟,这位是?”
“玲夫人,克因瑟新纳的妾。”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走到石桌旁倒了一杯水,一边走回木榻一边说道,“正是得了她的帮助,我才得以借着克因瑟的身份搅乱溟北。”
说话间,一个军医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
“如此说来,这个女人竟是我溟南的大功臣。”宗黎托着下巴说道,“军医,务必要救活这个女人。”
“将军,小人是医生,不是医神。”军医走到床榻边,将药箱放下,开始检查起玲夫人的伤势。
“这,这,箭头刺入了心脏和肺部,恐怕……”片刻后,那军医看着宗黎和我有些慌张地说道,“小人能做的就有替她把箭杆剪了,好让她受的痛苦少一些,活得久一点。”
“是吗?救不活了。”我低头看了一眼陷入昏睡的玲夫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下一刻,我伸出双手不自主地揪住了那位军医的衣领,咆哮道:“这点伤都治不好,你算什么医生?”
边说着,我就挥起了拳头,一旁的宗黎赶忙上前将我拦住:“苏如恩兄弟,你冷静点。这箭矢中了心肺,谁来了都救不了。”
“苏如恩,迷途者,原来你叫这个名字。”玲夫人突然苏醒了过来,她吃力地爬起身来,笑着说道,“医生,麻烦您帮我把这箭杆给剪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又想起了雅雅死前的模样,很是无助地说道:“对不起,我,我救不了你。我谁也救不了,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无妨,死就死吧。我听说三十年一落的暴雨停息后,有一种叫紫莺啼的花会开满整个东隅洲。你带我去看吧,可以的话,就将我葬在花海深处吧。”玲夫人将背朝向了军医,示意他可以动手剪断箭杆了。
咔嚓,咔嚓,剪刀动了两下,军医剪断了玲夫人背上两支箭矢的箭杆。
“好,我这就带你去。”我点了点头,伸手将她抱在了怀里。
“这是放行的手谕,你们到了西城门出示这张鱼皮卷就可以出去了。”宗黎走上前来,将一张鱼皮卷交给了玲夫人。
紫莺啼是东隅洲独有的一种浅紫色花朵,因其形似夜莺而得名。不过,男人们更喜欢把它们称做紫鹞花,他们认为这种开满整个大漠的花朵更像是孤傲而凶猛的鹞鹰。
雨后的大漠成了一片宽广的沼泽,潜伏在沙土中三十年之久的紫莺啼种子破开沙层露出水面长成了翠绿色的植株。三两朵早开的紫色花朵迎着和风摇动,像极了在空中翱翔的鸟儿。
“太早了,花只开了几朵,并没有花海。”我抱着玲夫人到了西门外的大漠之中,望着宽阔的沼泽说道。
“足够了,死前能看到紫莺啼就够了。”玲夫人依偎在我的胸口,声音小地几乎难以听清,“等过几日,花全开了,你再把我葬到花海里吧。”
我走到一块大石下,靠着石头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好,我一定办到。”
“嗯,我知道。虽然相处无多,但我知道你从不食言。”玲夫人抬起手,伸手摸着我脸庞说,“卓达,当初你说只要我听你的,收起那些小心思,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现如今,我做到了。那么,你能不能喜欢我一次,哪怕只是说说也行。”
“不能。”我看着她希翼的目光,沉默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想骗你,不想演戏。我一向不是一个心怀宽广的人,这颗心小得只能装下一人。我的妻子虽然已经故去,但却永远占据这个位置。”
“好,不管怎样,能死在你怀中就足够了。”玲夫人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再次将脸贴在我的胸膛之上,低声细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你。也许是因为别的男人都想都把我变成寻欢作乐用的玩物,只有你愿意以合作者的身份平视我。能和你演下这一出大戏真好,虽然一演演没了我的国家和氏族。”
随着她的声音渐渐变小,那双揽着我的双手也慢慢垂了下去。我低下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尔后闭上眼睛仰头靠在了大石上,陪着她一同入眠。
约是在两天后,所有的紫鹞花都开了,开满了雨后的大漠。紫色的花海于风中掀起层层波浪,其美丝毫不亚于雅雅最喜欢的念冬花海。
我抱着玲夫人发凉的尸体,踏进沼泽,走到了花海深处。寻得一处小沙洲后,拔出背上的无纹阔剑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洞,将玲夫人草草地葬了。没有陪葬的珠宝,没有雄伟的陵墓,甚至没有一滴为她留下的泪水。好在成群鸟儿在此时飞来,千百种鸟儿于空中啼鸣,算是为她唱了一首哀歌。
强劲的暴风雨自海上而来,卷来了大量的鱼虾和贝类,这些鸟儿就是为此而来的。它们以紫莺啼的草秆搭建巢穴,用沼泽里的鱼和贝类养育幼鸟。几个月后冬季,沼泽干涸重新变成沙漠,水鸟们就会带着它们的孩子离开这里。
那时,会有一股强劲的气流从东隅洲的最东边诞生,进而化作一股足以穿越泓泽海的东风,鸟儿们就是乘着这股东门漂洋过海回到彼岸的。相传,一些凋落的紫花也将乘风而起,向东前行,最后坠入海中。这些花为珍珠贝所吞食,有一小部分融进了珍珠里,于是就有了最为珍贵的紫色珍珠。(第四卷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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