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着同学们一个个路过的讥笑是不好受的,但是绪方破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铃声早响了,但是‘地中海’故意又拖堂了半小时,而老师没说下课就不算下课,而就算拖一小时,同学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在半小时快到的时候,‘地中海’就像是掐着表一样准时地让所有同学收拾好书本,并一再反复地祝贺他们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暑假时间愉快。所有人他都再点了一次名,但是就唯独绪方破没有点到,不过这他早就习惯了。
绪方破在外面都听得到‘地中海’反复提醒着暑假安全的事,可就是没提到半个‘下课’的字。而正好过去半小时的那刻,他突然宣布放学,所有的同学几乎是在一瞬间一涌而出,如同溃堤的洪。前门后门两条人流,但是哪怕他们正在离去,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绪方破身上。
绪方破循着视线望去,一张张阴险的脸,原本不该是一个个孩子该有的,但是老师教会了他们如何去看待一个异类。
终究还是曲终人散,空荡的走廊只剩下拧着两桶地沟水,有点矮小、却又显得高大的绪方破。教室大概也空了,绪方破不假思索地抱着头,哼着《离骚》的小曲,晃晃悠悠地回着家。要是路上再有石子,就踢着玩。绪方破有时候常想,大概这世上能陪着他玩的就只有路边的石子了。
“有什么好回头的!”绪方破经常这么对自己说。绪方破知道,回头也只是碰壁。所以不用去管自己放在教室的书包,因为反正也拿不到,最后一个同学在离开时总会谨记走时锁门的义务。作业什么的也不须担心,因为什么样的环境总会造就什么样的人,这样勤记走后关门的同学们让绪方破养成了什么东西都准备两份的习惯。就跟哈里·吉尔伯特《星际动物园》里机器人说的一样,“robots always make two of everything”
但是这一次有点意外,教室的后门还开着……“不会吧?”绪方破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了。他有些好奇地走进去,想看看这是怎么不可思议的一回事。然而却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自己的座位上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什么。
“贼吗?”绪方破想想都不可能,这班上会有谁看得上他的东西?那一定就是留下来打算给他开学‘惊喜’的同学了。这种情况绪方破也遇到过,而且整个高中就遇到了两次,而且两次都是在暑假开始之前。
“你在干什么!”绪方破提高了点声音。本来他是不打算理这家伙的,就这么回去,开学后装出个惊讶的样子,这对谁都好。但是连续两年给他整蛊的同学的真面,他还是想摘下来看看。
“啊!破君……你吓到我了。”是很甜腻的女声,空谷幽兰、小家碧玉的感觉,而且还熟得不能再熟。
“什么啊,是你啊,椿。”绪方破明显有点失望。抓错人了,绪方破立即得出结论,因为这小丫头片子什么人,他最清楚了。当初他被母亲大人从中国捡回来的时候,这小丫头就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身后,而这一跟就是八年。
“你到这来干什么?你难道想被他们加进黑名单吗?话说你什么时候进去的?”绪方破淡淡地问。
“嘿嘿!”小女孩笑得像个小恶魔,“我早就知道会这样,所以上课前就和我一位朋友暂时交换位置,她代我去隔壁班,而我就在这。”
绪方破无语,数条黑线从他额头滑下。他们都说有青梅竹马的人生是策马奔腾的,因为就算你在外面混得鬼样,基友无数,女票没有半只。但是你在情人节那天肯定会收到除妈妈以外的巧克力,当一票基友捧着一堆人情巧克力而抱团取暖的时候,你可以把它往桌上一摔,没神经地丢一句“唉,叫她别送别送,她总是爱自作多情。”
没错,绪方破不否定这,因为春咲椿也是一样。她绝对会在情人节那天送他巧克力,再加上她家本就是甜品店,所以她做的巧克力向来味道一流。而且给他的绝不是什么人情巧克力,因为十分标准的心形已经足够表明她的爱意。但是绪方破从不回应她的感情,就算到现在,他也从没在白色情人节回过她一次。但是春咲椿从未放弃,她不光情人节给他做巧克力,男孩节也送他巧克力,七夕节也送他巧克力,圣诞节也送他巧克力,甚至连新年的元旦还会送他巧克力。
绪方破很会把自己从人群里剥离开来,但是唯一剥不开的就是这青梅竹马。
“真是的……谁要你管了。”绪方破感觉脸有点发烫。
“破君你才真是的,为什么一直都不跟我说,要不是我朋友昨天意外跟我说起这事,我还一直不知道你原来一直被班上的同学欺凌!真是的,我这次真的生气啦!”春咲椿现在气嘟着嘴,像个老妈子。“你知道吗?在这学校也只有我会理你了!”
“谁要你理了……”绪方破斜着眼,不敢正视她。春咲椿说的没错,这里只有她会理绪方破。也不知道她是人太好、太会照顾人还是怎么,从绪方破九岁到大阪来,她就一直跟在他后面,像是怕他寂寞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明明他就像外面树上麻雀窝里的红脚隼,明明自己在鸠占鹊巢,春咲椿这只傻喜鹊却总往自己身上挤。
“还不要我理……你以为装孤独大师很酷啊?”春咲椿瘪了瘪嘴,把收拾好的书包丢给了绪方破。
“……”绪方破感觉脸更烫了。他等不了,转身就走。
“喂!等等我,破君!”春咲椿连忙收拾起自己的书包,追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残留的夕阳把两人的脸都染成了金色,绪方破走在前面,春咲椿一大步数小步地跟在后面。
“破君!你太不体贴了,我可是女孩子诶!”春咲椿一把拉住绪方破的校服上衣,抓得紧紧的,不让他再丢下她而去。
“你干什么?快放手啦!”绪方破很庆幸夕阳掩盖了他的脸红。要是自己为她脸红被春咲椿看到了,绪方破就真的再也甩不开她了。
“不放!”春咲椿更用力了。
绪方破没再理她,埋着头向前走。他真的搞不懂这个娇小的女孩,明明自己只是只红脚隼,为什么这只喜鹊却粘着他不放?明明他是众人眼里的异类,为什么春咲椿就这么执着于追他?他身上又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值得她付出八年的青春?
“那个……破君,那个出路志愿你填了吗?”春咲椿在一旁支支吾吾的。
“没有。”绪方破回答得很干脆。这确实是个一直烦恼着他的问题,他家里的情况或许比起升学更希望他去为家族卖命,但是他母亲却一直坚持他考东大,似乎是不希望他迈上她曾经走过的路。
“你呢?”绪方破反问。
春咲椿一愣,看着他有股别样的味道,“我也没有……不过,我希望能和你近一点,因为你很不让人放心。”
“那很好,那我就去北海道算了,你最好留在这,或者去冲绳。”绪方破说了句烂话。
“才不要呢!我要一辈子像鬼一样缠着你……”春咲椿说完,脸突然一红。“不对不对,我是说我要照顾你一辈子……”然而她脸变得更红了,“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你这人太不令人安心了,所以我希望一直照顾你……对,就像姐姐照顾弟弟一样!”
“就算是姐姐,也不会照顾弟弟一辈子……”绪方破小声嘟嚷。春咲椿的话让他的脸烧得铁红,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春咲椿像是急哭了,呜呜咽咽的。沉默了好久,她才找出话说,“那个,破君,你已经好久没理我了……明天开始就是暑假,那个……那个,我能去你家找你玩吗?”
绪方破一顿,有种极为复杂的心情。他确实好久没理春咲椿了,这也是为她好,和他在一起,她只会被归为异类。但是明明他早就下定决心一个人活着,早就自称孤独大师了,但是为什么这只他甩不开的喜鹊他就是不愿意抛弃呢?明明他早就抛弃一切了,却还对傻喜鹊的呻吟恋恋不舍呢?
看着落去的夕阳,绪方破难以启齿,“可……可以的。”
“嗯嗯……”春咲椿一定是开心极了。绪方破了解她,一直以来,他见过春咲椿最开心的时候都是他给她什么的时候。
牵着春咲椿,还是春咲椿牵着他,他有点弄不清了。眺望着霓虹灯渐渐明亮,少年感觉有点晕眩,待夜风拂起,少年少女屹立如画。
又是一年夏起蝉鸣时,是年,少年17 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