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渐行渐远渐无言（三）</p>
我睁开眼来，看见了一张清冷绝美的面孔，这面孔我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一时欢喜又委屈，忍不住轻轻唤道：“神君！”</p>
他微微皱眉，道：“碧心，你喝醉了！”</p>
我笑嘻嘻地望着他，道：“是啊，我又贪杯了，你是不是又要当众责罚我？嘻嘻……”</p>
我揪住他衣领，继续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爱喝酒，不……不是，我是爱喝酒，毕竟酒还是很好喝的，但……我是故意喝醉的，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来训我两句，要不然……要不然你一年也说不上两句话……”</p>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望着我道：“你在跟谁说话！”</p>
我放开他衣领，帮他平了平，又指着他鼻子笑道：“你，你呀！”</p>
他一把握住我手，突然凑上来，轻轻吻住了我。</p>
我一怔，脑子顿时一片空白。</p>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额头与我相贴，轻轻唤了声：“夫人！”</p>
夫人？我浑身一个激灵！立即推开他，使劲儿晃晃脑袋，再抬起头来时，眼前清冷绝美的面孔，变成了一张清俊无双的脸。</p>
我顿时脸色煞白起来：“裴兄？你你你你……”</p>
裴觞道：“我什么？”</p>
我道：“怎么是你？”</p>
裴觞眸色一沉：“你以为是谁？”</p>
我不答。</p>
他冷冷道：“白菡？”</p>
我依旧不答，也没法回答。</p>
他猛地倾身上来，按住我便吻。</p>
我吓了一跳，使出全身的力气推开他，道：“裴觞，你干什么！”</p>
裴觞道：“比这更亲密的事我们都做过了，怕什么！”</p>
我道：“什么更亲密的事，你不要胡说！”</p>
他道：“这么快就忘了？在凡间……”</p>
我打断他道：“那是在梦里，又不是真的，做不得数。”</p>
他道：“你觉得那是梦，但与我而言，却是最真实不过，反而做神仙的这数万年岁月，我心无着落，才像大梦一场。”</p>
我觉得他不可理喻，转身欲走，他迅速拉住我的手道：“碧心，你忘了他，跟我在一起，好不好？”</p>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气愤，千年的情谊，光风霁月，他终究还是为了心中的情执而说毁便毁了。</p>
我使劲甩开他的手，大声道：“不好！”</p>
他似乎是被我过于激动的表现震住了，怔在当地，静静望着我。</p>
我冷静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方才说道：“裴兄，你我因酒而相交，一千年来，我对你无话不谈，将你视作知己，我以为你会珍视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像对待绿芜那样对待我，没想到，竟是我自作多情了!”</p>
裴觞道：“你说什么？关绿芜什么事？”</p>
我忍不住大声道：“难道不是吗？裴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先是绿芜，再是我，我们之所以都能得酒神您的青睐，无非是因为我们都跟你故去的夫人相像！”</p>
裴觞怔了怔，沉默良久，方才艰难开口道：“我夫人她，没有死……”</p>
我喊道：“那你去找她呀，干嘛还要来招惹我！”</p>
裴觞眼神闪烁，脸上表情犹疑不定，似乎想说话，却又极力忍着。</p>
我心中苦笑一声，道：“裴兄，你对你夫人的感情，我很感动，我知道，你这样做，大概是因为在凡间梦境的时候，你从我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但……我碧心不是别人的影子，也不想做别人的替身，我只是我！况且，我心里喜欢谁，你最清楚不过了，所以裴觞神君，请你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p>
我一口气说完，再不看他，胡乱寻了个方向就跑了。</p>
跑到自己仙府门口，我猛地停下，抬头看着牌匾上“翠微居”三个大字，心中苦涩无比。</p>
原来他初见我时，就已将我当成了翠微！</p>
什么一见如故！一千年多年来，他对我所有的好，无非是因为我长得像翠微而已！</p>
我越想越气，猛地挥手打出一道仙力，“翠微居”三字随之消失，我再一挥手，牌匾上重新现出“碧仙府”三字。</p>
我就是我，不是别的什么人的替身！</p>
我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全身在微微发抖，酒已经彻底醒了。</p>
……</p>
连睡了两日，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我决定戒酒，每每酒瘾犯了，便以此事为警，然后找些事情去做，不当值时，也去帮别人忙些仙务。</p>
未免碰上裴觞，我很少再去花药苑，小牵牛也拜托了别的姐妹照看。</p>
偶尔碰上时，我也是匆匆而过，不打一声招呼，仿若未见一样。</p>
渐渐的，这件事便淡了，日子又恢复如初。</p>
一日，裴觞突然命他宫中仙童给我送了一坛酒来，我毫不犹豫地拒绝推脱了。</p>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命仙童送了一坛好酒过来，我恰逢酒瘾犯了，但挣扎了半晌，还是推拒了。</p>
此后每隔一段日子，裴觞总会命人送回酒来，我全都推拒了，一时间我成了天庭最不识好歹的小仙。</p>
裴觞也渐渐地不再送了，我以为他从此便消停了，也以为我同他的缘分，也便到此为止了。</p>
这日晚间，我正要就寝，突听门外有人喊：“刺儿头姐姐！”</p>
我心中一动，立即跑去开门，能叫我“刺儿头姐姐”的，这里只有小牵牛一个。</p>
我打开府门一看，不由怔住了。</p>
哪里是什么小牵牛，竟然是裴觞宫里的仙童玉盏！</p>
可是刚刚那声“刺儿头姐姐”，我明明听得真真切切……</p>
我道：“小盏，怎么是你？”</p>
小盏躬身道：“奉我家神君之命，给仙子送个惊喜。”</p>
他说完向旁挪了一步，露出身后玉粉可爱，一身蓝衣的小小童子。</p>
“刺儿头姐姐！”</p>
随着一声呼唤，那小小童子扑过来抱着我的腿喊：“刺儿头姐姐！”</p>
我又惊又喜，掐着他粉嫩嫩的小脸笑道：“小牵牛，你修成肉身啦！好可爱呀！”</p>
修成了肉身的小牵牛却突然撅着嘴佯装生气地控诉道：“刺儿头姐姐，你好久都不来看我！”</p>
我笑嘻嘻地蹲下身，揉着他的小脸：“姐姐不是托别人照顾你了嘛，什么时候修成的肉身？”</p>
小牵牛道：“两日前。”</p>
我道：“两日前就修成了肉身，怎么不来找我？”</p>
小牵牛道：“因为，裴觞哥哥说想给姐姐一个惊喜。”</p>
提起裴觞，我又不知该说什么了，一时沉默。</p>
小牵牛道：“姐姐，你跟裴觞哥哥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总不来看我！你不知道，你不来看我的这些日子，都是酒神哥哥在照顾我，他每次来都会在花药苑待上很久，我知道他是在等姐姐，但每次都等不到姐姐，回去的时候总是很失落、很寂寞的样子。”</p>
我不禁讶然，又些惆怅，又有些感动，本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我与他的缘分也已经尽了，没想到他竟然……</p>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道：“是、是吗？”</p>
小牵牛重重点头：“嗯！裴觞哥哥还让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来。”</p>
小牵牛回身从小盏手里拿过一个木盒递给我。</p>
我看着木盒，勉强笑道：“我已经戒酒了。”</p>
小牵牛道：“这不是酒。”</p>
我道：“那是什么？”</p>
我打开木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一见里边的东西，愣住了。</p>
小牵牛踮起脚尖，指点着道：“这个梅花糕是姐姐一向爱吃的，这个桃花羹，酒神哥哥说，是姐姐一直都想尝尝的。”</p>
我看着木盒，眼前突然浮现起那一日我与他开玩笑时的情景。</p>
我说：“告诉你家厨子，下次让他做个桃花羹我尝尝!”</p>
他说：“你不是一直喜欢吃梅花糕吗？怎么又想吃桃花羹？你胃口真不错！”</p>
我说：“桃花比梅花更加妖冶风骚，想来味道更甜腻香浓，等下次我去山谷，就可以对那只桃花妖说：‘怪不得你如此风骚，味道真是不错！’你猜她会不会被我气得吐血？”</p>
他便笑着摇头。</p>
……</p>
盒子里除了我爱吃的点心，还放着一张字条。</p>
我拿起来看，只见字条上写着：翠衣款摆倾碧柳，微风无语弄心湖。</p>
我一怔，这不是他当初在醉生梦死境中所作吗？如今拿来给我看是何意？难道是让我回想起在凡间梦中，与他“恩爱”的种种吗？</p>
我暗暗苦笑，心道：裴觞，你也太小看我了！难道我会因为一个不真实的梦就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替身吗？更何况，这本是为翠微而作，与我何干！</p>
我将那字条扔回盒中，刚刚升起的一丝怀念荡然消失，连带那些点心，也不觉得好吃了。</p>
小盏忽然道：“仙子，除了点心和字条，神君还有句话让我带给您。”</p>
我淡淡道：“什么话？”</p>
小盏道：“神君说，他从未将仙子当成过别人，即使是在梦中也没有。神君还说，您若不信的话，不妨再仔细看看那张字条。”</p>
是吗？他从未将我当成过别人？</p>
虽然我不大相信，但不可否认，这句话说动了我。</p>
我又将字条拿起来仔细看：翠衣款摆倾碧柳，微风无语弄心湖。</p>
这本是他在醉生梦死境中为自己的画随手提写的一句，彼时他心中全是他夫人，所以不知不觉中将她的名字写了出来，每句头字便是翠微二字，但此时我细看之下，竟在其中也看到了我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p>
他那时心智迷糊，完全将我当成了翠微，为何还会记得我的名字？这，莫非是巧合？但如果只是巧合的话，他现在拿来给我看，还让玉盏带了那样的话来，又是何意？</p>
我仔细回想了下我们在梦中的种种，他最后在灵野寺的那一幕，似乎是知道我是碧心的……</p>
但如果他在梦中一直知道我是碧心，又为何那样对我，口口声声称我为夫人？</p>
我不由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p>
小盏道：“仙子若有疑惑，明日可以亲自去问我家神君，神君已在宫中准备了好酒，只等仙子前去，神君说，届时他会解答仙子所有的疑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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