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京市,软件园,巅峰集团。
“这个月,扣三百。”
看着工资条上面并没有什么特殊却显得黑的极度讨厌的六个‘大’字,年轻人绷着脸眉头紧皱,似乎在回忆到底是什么地方扣掉的,三百块钱能吃两周,不是个小数。
这份工作就只有一千八百块工资,如果迟到一次,就扣一百,一个月差不多上二十一天班,假如每天都迟到,还得倒贴。
“马河你这个月迟到了三次,扣三百是对的,没有算错。”后勤部的美女虽然带有职业性的微笑,却不在意马河咨询的事情,瞟了一眼,就给出了回答。
“不可能啊,大家都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迟到,除去访客时间之外,我一直都是全勤的。”
“怎么不可能,机器比人管用,既然记录了迟到,那就是迟到,而且打卡也是你自己打的。”
“我想一想。”马河思索着离开了后勤部门,刚刚走出工位,马河就恍然大悟,立刻回头:“我记起来了。”
“嗯?”
马河指着电脑上的考勤表:“这,这儿,还有这儿这三天,是邱总儿子在那三天,他每天到公司都吃早饭,每次都叫人买,因为我坐在办公室门边第一个工位,所以每次喊得都是我。”
美女耸肩:“我应该是发过考勤表给你的,不对的考勤都要在月初的时候处理好,现在都已经核算下来没办法改了,要不然你去问问邱总,让他给你开一个其他单子,然后找一张三百元的发票,领三百块报销?”
“哦,那我去试试。”这个邱总是新来两个月的,一天人都见不到,马河也不知道他好不好说话。
转角走到办公室,刚敲了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邱总开口:“那个谁,对,来的正好,给我下去买包烟,盖玉。”说话间,侧目瞟了一眼,头都没抬。
马河接过钱,出了门。
繁华的城市,如同豆腐块一样堆叠在一起的各种公司,形成了这个巨大的cbd,每一个人都在这儿奋发向上,每个人都想在这个城市扎根,落足,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然而一切都没有想象的那么繁华。
园区道路上,男性差不多都穿着格子衬衫或者白衬衣。区别在于,下半身穿着大裤衩踩着拖鞋的是码农,而穿着西裤踏着皮鞋的是销售或是管理层。
而女人呢,则是穿着一个月工资都买不下来的时髦衣服,高跟鞋跟踏在石砖路上啪啪作响。
在这里,有一半人都是马河这样的工资不到三千,艰难度日的奋斗者。少部分人混到了管理层,平均工资也不过四五千或是六七千。再好一点的可能是码农,用命换钱,一个月**千,甚至一万多。
在这里,每一个衣着光鲜的人,都可能过得辛苦极了。
就好像,作为销售部经理的邱总,开着一辆丰田,每个月六千块收入,除去房车吃穿消耗,也就能有个几百块剩余,若是不再进一步,也没有什么混的。当然了,作为一部经理,吃个回扣什么的还是简单,只不过财不露白,所以抽烟也是二十一块的盖玉,如果出去谈客户,才会买包中华。
马河呢,抽着七块钱的红塔山,平时还要装作不抽烟,因为实在不好意思掏出来。
有时候,形形色色的人,总会让马河产生一种窘迫的感觉,这些人是如何赚钱的,实在搞不懂。
便利店买烟时,正好自己也买了一包,两包烟,付了钱,旁边的美女投来鄙夷的目光。
马河侧头打量了一下,别的看不见,她手腕上的欧米伽和手指拈着的普拉达钱包,大概就是马河五年的工资。
马河微笑了一下,转头便走。
城市的冷暖,大概不用看太阳,只用看朝着人的鼻孔,就能得出答案。
“他可倒霉了,居然碰上这样的事……”
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旁边两个做商务翻译的女同事正在说着悄悄话,马河一走来,两人就停了下来,看着马河。
马河被盯得发毛,也没多想,转头走进了邱总的办公室。
“邱总,烟。”掏错了,拿出了白塔,马河尴尬的揣回了白塔,掏出了另一包。
邱总接过烟:“谢谢,对了,给我把马河叫过来。”
“我就是马河。”自己工作了两个月的上司不认识自己,这真是个尴尬的事情。
邱总才停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马河?正好,给你说个事。”
“最近公司效益不好,缩减编制,事业部那边动不得,公司决定在销售部裁员。”
这么说,大概就已经说明白了,马河感觉有人对着自己轮了一棒槌,然后还认真的审视着自己的反应:“邱总,所以你决定裁掉我?”
邱总神情自然,仿佛说的不是炒鱿鱼而是炒饭的话题:“话也不多说,你来公司两年了,公司也不会亏待你,根据合同,我会让后勤的人核算一下,给你发放工龄加一……也就是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辞退补偿。”
马河愣了一下,听他的口气,这算是恩赐?抬起头:“邱总,我手里还有一个项目,马上就要签约了。”
邱总翻开了资料:“智能停车系统集成,这是你负责的吧?我会转给其他人做的。”
马河双手重重的拍在作案上,巨大的声音穿透了玻璃围成的办公室,在整个销售部回荡。
办公室外,所有人都转头看了过来,这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邱总皱眉:“你干嘛?”
马河:“按照公司规定,完成项目后,有百分之二到百分之三的提成,如果效益超过百分之三十,那么提成就是百分之五,现在这个项目谈到了二百七十万到三百万之间,也就是说,会有十五万左右的提成。”
两年时间,马河主要工作是负责一些老项目的客户关系维护,而自己跑出来的项目就这一个。
一个月一千八的工资,一年到头,留不下五百块的富余。马河一直就在等这个项目做成,到时候就能拿到十多万的提成。
十多万足够一间公寓的首付了。现在项目已经谈到了非常深入的地步,顶多半个月后,差不多就会签约,也就是说,项目基本上已经谈成了。
邱总在电脑上点开了一个表格,然后转了一下显示屏:“这个项目,经过事业部核算,最终利益是……没有利益,整个项目只有百分之三的盈余,而普通项目起码要有百分之十二的盈余才不会亏本,所以,这个项目没有提成。”
这是这家公司的算法,因为除去人力成本和奖金之外之外,还要算管理成本,管理成本差不多是百分之十二,所以盈余要超过百分之十二才有盈利。
“放屁!”马河大声反驳:“立项的时候,这个表单是我亲手核算的,最终成本只有一百二十万,是一个盈利超过一半的优质项目,你当老子傻?”公司的算法已经比行业算法高得多了,实际成本大约只有一百万,有百分之七十的利润。
这一份表单,是公司用来给甲方看的表格,每一个小功能点,都计算出了工时消耗,在理论上,成本的确是这样。
但是理论和实际,是两码事。
邱总漠然:“猪肉都涨价了,成本变高也很正常。我们是个外包公司,这种项目事业部不会做,都是转包出去,下家涨价,我们就得涨价,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不过这个项目的确没有盈余。不过既然你有疑虑,我就将表格发给你的邮箱,你拿去慢慢研究。”
经历过当面爆发之后,马河想不到任何方式来据理力争,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
马河也没再说话,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工位。
和马河很熟的一个事业部的码农老裘正好在这儿:“我本来是来约你去光华机房处理文旅项目宕机的,看样子得换个人了。”
马河微笑:“以后就不能共事了。”
老裘:“我可是听说,这个新来的邱总的儿子正好毕业,要来我们公司做销售。”
整个销售部还在工位上的人都低头装作没听见,老裘瞟了一眼:“狗屁玩意儿,我呸!对了,我给你说,你去找老阳,现在对方公司认可的不是我们这公司,是你这个人,找一家下家接盘降低个二十万的价格,照样拿下项目,你分的更多。”事业部的码农工资普遍超过其他部门一倍,不是没有原因的。
本来,软件公司的销售部和事业部势同水火,马河和老裘关系也不算融洽。码农耿直的性格让人讨厌,也让人喜欢,马河笑了:“我知道了,谢谢提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