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四年春,尧舜公主大婚,她是当今圣下最小的一位公主,与太子尧华同母所出。
驸马柳瑾之是当朝右相,年方二十,俊美如斯,虽布衣出身,却满腹才伦,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只一年,便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婚礼及其盛大,当日喜乐震天,十里红锦从皇宫门口直铺到相府,尧舜公主坐于步辇上,身着艳丽喜服,黄金遮面。驸马在相府前迎着,一身深红长袍,墨发用红绸缚于脑后,越显得眉深唇红,清俊脱尘。一如我记忆中那番模样
我初见柳瑾之是在慧仁米庄。
昭元二年,大旱连续数月,使得庄稼颗粒无收。慧仁米庄的柳夫人在门前施米,前来领米的人排成一条长龙,我也在其中。
我自幼便是个孤儿,被一个老乞丐收养,而那个老乞丐也早在几个月前离世,只剩我孤身一人。
我领到米之时,是最后一点米,而我身后仍旧有人排着。
几个地痞流氓看到了我手上的米,过来抢夺:“呸,乞丐吃了又是浪费!”潇然离去。周围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出来帮我。
我跌坐在地上,泪水肆意。
这时,柳瑾之如同救赎者,将我从无边的黑暗中拉出来。
他向我伸出手,声音温和:“你可愿跟着我?”我愣了愣,看了眼柳夫人,她笑吟吟地点了点头。我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柳瑾之的手时停住。
柳瑾之有一双很漂亮的手,白皙修长、骨指分明。我的手脏兮兮的,满是污垢。
忽的,他弯下身牵起我的手,没有一丝嫌弃,将我往柳府带。可我看得见府中婢仆眼中的鄙夷和厌恶。
柳瑾之不顾下人眼光,亲手烧了热水,又拿来衣服让我梳洗。
洗浴之后,我穿着里衣,手里拿着外衫。
打开门,柳瑾之等在门外,目光灼灼。我有些许尴尬,低着头说:“我不会穿……”
他走到我面前,接过我手里的衣服,细细帮我穿戴好,动作轻柔,仿佛对待一件至宝。我问他:“为什么愿意收留我?”柳瑾之语气很淡:“你的眼睛很好看。”我蓦地红了脸。
他拉着我走到外厅,柳夫人与柳老爷坐于堂上。见到我们来了之后柳夫人冲我招招手,我走到她跟前。她拉着我的手,说:“真是一个水灵的姑娘,可怜见得。”
我对着她露出一抹笑。
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低声说。柳夫人一怔:“瑾之,她还没有名字,你说取什么名好?”我听到柳瑾之的声音:“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就叫子衿。”“子衿?”柳夫人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向柳瑾之望去。他正好也望过来,一下子四目相对,我急急低了头。
柳氏夫妇只有柳瑾之一个独子,所以把我当亲生女儿对待,待我极好,柳瑾之待我更甚。
昭元七年正月,边关取得胜战。这天正好是元宵节,我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少女手里拿着花灯,心里有些羡慕。柳瑾之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想出去?”我点点头。
那晚难得热闹,大街上挂满五色的花灯,人流涌动。女子的欢笑声与小贩的叫卖声交织。
柳瑾之牵着我的手,生怕我被拥挤的人群挤走。
随着人潮走了一会儿,前面聚集着一群人。我看着层层包围的人群和听着前面传来的议论声,对那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我拉着柳瑾之的手挤入人群里,我终于看到被包围在人群中心发生的事情——一位纨绔子弟带着一位家丁正在调戏一位女子。旁边看戏的人既然不愿出手。我仿佛看见了从前的我,我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柳瑾之。
那晚,他松开握住我的手,上前去在说理不成后与那两个人动起手。在他救了那位女子之后,一群官兵来了,旁边跟着刚才的那个家丁。在官兵询问是谁动手的时候,我先柳瑾之一步说:“是我让他这样做的。”
当晚我被押走,那位纨绔子弟是尚书独子。柳瑾之想开口,我却拉了拉他的袖子。
柳瑾之阻止不了,我被押走时听到他说了一句:“子衿,等我……”
可我最终没等到他,却等来了太子尧华。
我没有锒铛入狱,却和那些重罪之人一起被流放到荆南。六月之时,暑气最重。押看我们的卒子找了个歇脚的茶亭停了下来。
旁座的人看见我们一脸嫌弃,丢下一锭银子准备离去。
我看见掉在地上的荷包,是从刚才的那个女子身上掉落的。我捡起荷包,扯了扯她的衣角,递给她。她跳着躲开:“干什么呀,真是的,脏死了!这荷包我不要了。”
这时,又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名男子,长得极其俊美。他刚好掉落系在腰间的香囊,而刚才那名女子拾起,娇羞地说:“公子,你的东西掉了。”
“脏死了,这香囊我不要了。”男子学着女子刚才的话语。“辱人者人恒辱之。”
那女子脸上露出尴尬,悻悻离去。
我朝着他一笑。
他看见我身上的镣铐,从腰封里拿出一块牌,对着卒子说:“解开她。”
他又对着我说:“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我叫尧华,你愿意跟着我吗?”
相似的话语,我微微一愣,继而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子衿。”我说。
“这名字不好,以后你就叫范汐。”
之后我跟着尧华去过塞外的草原,也去过淮南的周庄。
元末四年,皇帝寄来书信说尧舜公主大婚。尧华看着这封信,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想他一定很爱他妹妹。
尧华同我说了许多关于尧舜公主的事,我记住的,是他最后和我说驸马是当朝丞相柳瑾之。
我对着尧华说:“阿华,我们回去参加你皇妹的婚礼吧。”
“你不是想去长洲看日出么?”尧华挑眉。
“日出经常有,可你皇妹的婚姻大事只有一次,再说,我还没见过她呢。”
尧华不说话。
我和他回到紫禁城听到宫婢说婚礼已经开始,皇上与皇后已经去了。
尧华问了府邸位置骑着马赶了过去。
我和尧华去到之时,尧舜公主与柳瑾之正在给皇上与皇后敬酒。我与尧华向皇上与皇后做了个揖。尧舜公主看见了尧华,扑过来:“哥哥,你回来了……”
尧华接着她,一脸宠溺:“都嫁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她看见了站在一旁的我,指着我惊叫道:“这位是未来嫂嫂吧?”尧华替我应:“嗯。”柳瑾之朝我看来,眼里一抹看不明的深意,我知道他认出了我。
这时尧舜公主递来两只酒盏,尧华接过酒盏为我挡下:“她的我替她喝。”
“哥哥真疼嫂嫂。”
我从尧华手里拿过一只酒盏:“今天是公主大喜日子,不能扫兴。祝公主与驸马白头偕老。”我仰头喝下这辛辣的液体,苦涩无比。
公主亲密地挽着我的手:“嫂嫂果然爽快,你以后就和哥哥一样叫我舜儿好了。”
酒意上头,我借此出去醒酒。
尧华正与朝中大臣谈话,抽不开身,但又放心不下我,唤了一名小厮陪着我去。
离开内堂,我遣了小厮下去,扶着小河旁边的假山呕吐。
这时,我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帮我拍打着后背,我一惊,抬头看见是柳瑾之。
“子衿。”他轻声唤。
我扭过头与他对视:“我不是子衿,我叫范汐。请驸马自重。”
我早已不是柳瑾之的子衿,我是尧华的范汐。尧华早了柳瑾之几年将我救出,他给我换了新的身份——前朝范丞相遗孀,范汐。他甚至许我太子妃之位,而我,除了残破不堪的自己,无以为报。
柳瑾之抓着我的手腕:“子衿,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我打断了柳瑾之的话:“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佛开他的手,向内堂走去。
柳瑾之,那些话已无需说出口,就让它们随往事消散。你我之间早已没什么好大动干戈的了,你骗了我,我负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