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下葬的前一天是我与姑姑在一起守夜,昏黄的灯光,冰冷的夜晚,外面连绵不绝的下着小雨,每天都有父母的朋友来吊念,亲戚们忙着准备后事,早已疲惫不堪。
这几天来我夜里都没有睡觉,只有白天困意十足时闭上眼睛才能得以小憩。
就在大厅中,我与姑姑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个火盆,燃烧着小小的火苗。
我沉默的给火盆中一张一张的加入折成特殊形状的纸,然后盯着这火苗逐渐的升腾,逐渐的微弱,在即将熄灭时又加入下一张。
我与姑姑沉默着,我们都身穿白色的丧服,她与我一样几日来极少合眼,面目之中显现出许许多多的憔悴,目光有些涣散,很累了。
在我们的身旁,摆着我父母的骨灰和遗照,照片中的他们正面向我们微笑。
外面的风愈发的大了,坐在客厅里竟然可以听见呼呼的风声,在这沉默的夜晚,这声音像是具有魔力一般的盘旋在我脑中,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就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
突然,一声巨响,一阵风从外面飘了进来,吹的本就脆弱无比的火苗快速的左右摇摆,似乎立刻就要熄灭了,但它却像不倒翁一样,明明已经看不见火焰的颜色,可就在风过去的那一瞬间却又重新的燃烧了起来。
我想:也许这小小的火苗也像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的风声一样,具有魔性呢?
但不管它是否具有魔性,我必须要在下一阵风到来之前关上被风打开的窗户。
我起身,根据刚才的风向,透风进来的地方应该是靠我那边的一个窗户。
走过去,窗户确实是打开了,不过并不是风打开的,在窗户的下面,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发出夺目的光芒看着我。
那是一只猫,一只通体黑色,身材小巧的猫。它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概是外面太冷,它单薄身体耐不住寒冷,看见了光,便闯了进来。
我把窗户关上并锁定,然后蹲下来仔细的打量着小喵,它也在警惕的看着我,但它似乎饥肠辘辘,看起来很虚弱。
我想伸手去碰它,但它立刻的向后缩去。
我立马伸回了手,以防它在屋子里乱跑。
它的皮毛表面还有许多极小极小的水滴,想是刚才在外面淋的。
我站起来,走了回去,让它在这取暖。
见我回来,姑姑问道:“什么东西?”
“风太大,把窗户吹开了。”我说道。
“这样啊,关上了吗?”
“嗯,关上了。”
呼呼的风声又一次的传来,活像深夜里的老狼站在悬崖顶上昂首的嚎叫,一波接一波,声声不绝。
房间里有些闷,但对于外面寒冷的雨夜来说,却是极为温暖。
姑姑用一种极为温柔,缓慢的语调突然对我说道:“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不想,因为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已经发生过的事不可能改变,那么也没有必要知道所谓的真相了。”
姑姑漠然,良久,说道:“那好吧!我只是觉得你有知道的必要。”
沉默片刻后,姑姑问我:“你冷不冷?”
屋子里因为一直在烧火,比外面总是要暖和一些,虽然温度也并不高,但也不会太冷。
“不冷,还好。”我答道。
我看向姑姑,她身子不自觉的佝偻着,想来是有些冷。
我站起来,到父母房间去,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妈妈的外套。
本来按照乡俗,死人的衣服是要烧掉的,但今昔不同往昔,在我的坚持下,最后只是象征性的烧了几件。
姑姑穿上后好了许多,但直到后半夜,虽然火依旧在燃着,但是温度却越来越低,屋子好像有某个地方透风,冷空气源源不断的进来,本来的一点温暖荡然无存。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们都各加了几件衣服,此时想必已经是初冬了吧!天气骤然变冷。
外面的雨也渐渐的大了,在这宁静的只有风声的夜晚,雨声也加入其中,雨点“哒哒”的打在窗户上,我向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雨越来越大,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在翻滚着,起初是一点点沉闷的雷声,像是一个铁球在地上滚动一般。
但随着一个炸裂般的巨响,灯光猛的暗了,停电了。
随后而来的还有暴雨,雨点像是子弹一样的剧烈的频繁的打在窗玻璃上。
但屋子里还是祥和的,停电骤然使我们吓了一跳,但我们的神经早已疲惫不堪,对于停电,也只是像被人喊了名字一样,只是反应了一下。
小火苗在我与姑姑之间安稳的燃烧着,我小心翼翼的呼吸着,生怕将火苗吹熄,现在这是这世界最后的光了,在没有到达它该熄灭的时候,它不能熄。
姑姑的脸在昏黄的火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苍老,她并不老,但是不知怎么,也许是她额前几根错乱的头发使我产生了错觉,也许是我父亲,以及我母亲的死给她带来了莫大的悲痛。
就家族而言,我有许多有血缘的亲人,但真正待我如亲人的也只有大伯以及姑姑,我突然想起了这几天大伯忙里忙外想必很累。
记得从前的他总是用他月牙似的眼睛看着我,而我总是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幸福。
姑姑现在就在我眼前,与从前相比憔悴了许多。
一切都是我父亲以及我母亲的死带来的。
但是他们的离去又给我带来了什么?事实上,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只是突然而然的感觉有些累了,一种深深的类似于颓废但又不同的东西扎根在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此刻我看到姑姑的脸,想起大伯的脸,我的心却像被拉长扭曲了一般的难受,也许这就是爱,我想像他们受到伤害,但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这种由血缘紧紧粘接在一起而产生的对他们的保护的**也许就是爱了。
那我对我的父母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呢?我始终不明白,而当我开始思考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不在了。他们突然而然的离去了,走的风平浪静,不扬起一滴水花。
现在的我确确实实的告诉自己他们已经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的脑海里留存的还是他们活着的时候,我对于他们离去之后并没有记忆,我心里确实在接受他们已死的事实,但对于他们如此突然的消失就像家钥匙挂在腰间突然的消失了,我能接受钥匙掉了,但我想不到钥匙再也找不到了。
而家则永远的锁上了。
在我明白父母的死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夜晚,我独自在家看电视看到深夜,百无聊赖的换着各个频道,感到难以言喻的孤独,突然想到家这个概念。
于是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痛苦的能以自己,但已经后悔莫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