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常,人道无常。
人生的有常与无常岂是依靠运气和侥幸去搏取的?
一个人的力量再大,命星置于浩瀚宇宙之间,星光渺茫也如蜉蝣存于瀚海之中,微乎其微。
有些人的命自降落人世就已经被安排。
人终究很难与命运作对,作对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追长风思考的事情与普通人总有些差异,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事实上,他脑子非但没有问题,而且聪慧敏捷,通读道藏经文。
通识道藏的人并不多,也非易事,大多数修行者只参悟武道,仅仅注重**上的修行。
历代强者研读道藏,却没有任何人能完全将道藏精义参详,殒没后用神识留下一座座碑文供后人参研,人们在深奥的道藏前失去了信念与信心。
而追长风不同,他从小体弱多病,任何能改变活不过二十岁命运安排的尝试,他都必然拼尽全力争取。
书籍的陪伴,给了追长风许多的希望和信念。
追长风慢慢地走着,没有赶路的匆忙,唯有沉思的忧郁。
剑除了杀人还能做什么?
他想报仇,但他没有想过要杀人。
剑是工具,但他不希望自己的竹剑成为杀人的工具。
一切显得如此矛盾,只因这是个矛盾的世界,天与地、事与物、人与心······往往产生矛盾。
他想杀了自己的仇人,却不想脏了自己的剑,这是个滑稽的矛盾。
步风流跟着他,不再鬼鬼祟祟,而是正大光明跟在他身后。
步风流见他皱眉沉思,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追长风很实诚,实诚到没有谎言,哪怕他说的是谎言,你也认为是真话。
他不会说谎,更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
追长风道:“我在想杀人。”
步风流俊脸浮现出一个大奇的表情,道:“杀人?”
追长风轻声道:“嗯。”
步风流自觉好笑,打开白纸扇扇了扇,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微笑。
步风流道:“你刚才说你的剑是善良之剑,莫不是想改变主意?”
只见追长风颠了颠肩上沉重的竹篓,认真道:“我只是在想如何不杀死一个人而杀一个人。”
什么恩怨情仇非死不可?
杀死一个人真的会了结一切恩仇?
步风流好像明白,又有些糊涂。
这是一个看似很让人糊涂,实际却很明白的回答。
追长风道:“杀生是个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停顿的事,杀生是祸端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步风流道:“我好像明白了,只是不明白如何不杀死一个人而杀人。”
这是一个天大的矛盾!
追长风也觉得这是一个矛盾:“如果从一开始就扼杀一个人的杀人欲,扼制杀人之心,扼制冲动,或许能阻止一个又一个悲剧。”
步风流道:“难!”
难于上青天!
人心不查,最难控制冲动,最复杂莫过于人心。
步风流的回答不是打击,确实是事实。
追长风好像明白了什么,咧嘴浅笑道:“剑除了杀人,还能别的用途。”
步风流实在难以想象,眼前的少年竟会如此执拗于刚才没有回答上来的问题。
步风流问道:“还能有什么用途?”
追长风答道:“救人!”
无论如何,他都要将那个人带到师父面前,剑除了杀人,便只剩下这个用途。
步风流无奈摊手,道:“你真的很有趣,人却十足无趣。”
人浑身上下也充满矛盾,在追长风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追长风看着步风流无语的脸颊道:“我还要赶路。”
追长风做事的目的性很强,惜时的观念更强,他朝着上林苑的方向赶,脚下的速度不由快了很多。
步风流道:“距离七脉会武的时间还有九个月,上林苑的报名在三个月之后,你没有必要那么焦急。”
追长风道:“我只想知道位置在哪,还没有熟悉这里。”
他不习惯陌生的地方,就如他不喜欢有困惑一样,他无时无刻不在让自己变得繁忙起来,繁忙的生活才有充实之感。
人充实起来才无心理会命运的不公与内心的痛苦。
追长风身上的无趣总透着几分有趣。
步风流问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追长风道:“追长风。”
步风流不等他问,便自我介绍起来:“我叫步风流,西凉五大世家之一的步家长孙。”
五大世家,追长风并不熟知,也没有任何概念,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世家中他只知道一个令狐。
风,刺骨。
追长风迎着风走到上林苑。
他到了上林苑取出竹篓里的笔,在一张自绘的地图上标上图标,圈圈画画,标记得十分详细。
他绘的地图没有落下洛阳城任何一个不可移动的事物:建筑、树木、水井河道······
这份地图比洛阳城任何一家商店所售地图都要详尽,可以说世上绝无仅有,找不出第二份。
步风流见他哆嗦小手,很小心地将地图放在衣襟,将笔墨放进竹篓,一切连贯动作都透着专注和认真。
步风流偷瞄了一眼追长风,提议道:“这种鬼天气最适合喝酒,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酒馆。”
酒可以驱寒,步风流已看到追长风在抖,走路时身体蜷缩。
追长风对着冻僵的小手哈热气道:“我很少喝酒,因为酒是毒药,毒性很强的慢xing毒药。”
烈酒穿肠,肝肠寸断。
酒能解毒,亦是一种折磨人心的毒药。
追长风每当犯病,真流冲冠,需要强有力的酒气压制体内躁动的真气,他才会喝酒。
酒亦有麻木痛苦的作用,却会使人产生依赖心理。
步风流道:“这倒是一个好习惯,买醉不但伤害身体,还浪费钱。”
大醉作呕,花钱买来的酒食吐个精光,也暴殄天物。
追长风紧了紧身上的背囊,向着洛阳城的另一个地方走去,一副不惧严寒,不知疲惫的样子。
步风流问:“你还想去哪?”
追长风道:“天道院。”
步风流怔了怔,他不明白追长风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
已经很少有人会提到那个地方。
那里是洛阳城的禁地,会引来祸端的地方。
这个曾经颇为神秘,引以为豪的地方,步风流所知道的故事,只能凭借外界传闻和推测。
时至今日,天道院已经不复存在,就连曾经的传奇和流传的故事也渐渐湮灭在大唐帝国的废墟中。
位于帝都皇城北苑的破败院落,如今布满青苔蛛网,杂草丛生,坍塌破败的砖墙瓦砾,将前朝所有的风采与宏大所掩盖,只留下一片感伤与萧条。
步风流对那个地方一点不陌生,那里曾是一个能者辈出,连他也幻想过的地方,是无数天才修行者步入仕途的修行之地。
进入天道院,即为天子门生,出入朝堂得人生之大道,三叩天子而不跪臣,故而备受饱读诗书与修行天赋的天才追捧。
三十年前,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壮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戍边参将,从七脉会武中脱颖而出,以一己之力力克数名大星力级别的狼族高手,拿下首榜首名,登大碑山观陵碑,从此封侯拜将驻守北疆,一举成为西北名副其实的霸主。
这个传奇人物,天下间没有一个人不知这段多年以前的经历,这个人是北凉王!
大碑山那些殒没的强者,绝大多数出自天道院,以天道院的身份完成少年时期的逆袭,一步步踏上强者之路。
天道院一直与传说并存,在传说中流传至今,现在已无法再现当年的辉煌。
三十年前的某个夜晚,天道院上百人忽然间消失,整个事件在洛阳城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只因当时朝局复杂,天下动荡,起义硝烟四起,使这件事在大唐的颓势中渐渐被人们所淡忘。
天道院消失的那些人都是不普通人,而是经历层层筛选的天子门生,实力绝非平庸,谁能让那些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步风流望着追长风的一举一动,好奇中不禁多了几分警惕。
步风流道:“你去天道院做什么?”
追长风认真道:“打扫卫生。”
风越来越大,在巷口中吹得更猛,追长风加快脚步补充道:“顺便摆些贡品祭祀神灵,好让神灵允许我休息。”
天道院三十年前已不复存在,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会与天道院有何渊源?
他为什么会如此认真热诚去做这些看似很荒诞的事情?
这种问题实在很难想明白,他觉得追长风确实是个无聊的有趣人。
步风流道:“你难道还想住在那里?”
追长风表情很认真,道:“如果那里能够住人,为什么不住?”
他的思想很简单,属于那种没有复杂想法的简单。
天道院是前朝建立的国教,而现在是大梁国统治的天下,后果是他无法认识到和想象得到的。
想象不到他就不想,他喜欢简单明了的做,没有伤天害理,没有妨碍到别人,不背离道义,不损人利己,为什么不可以?
步风流提醒道:“那里是禁地,连洛阳城的毛贼都不敢随便闯进去,你又何必拿自己的命去冒险。”
何止是毛贼不敢闯入天道院这种禁地,就连路边的野狗撒尿都选择绕道远处的深巷里。
追长风道:“我是必须要去的。”
这是追长风的态度,也是离别前白道人对他的嘱托,他对白道人所说的话都记在心里。
追长风这样说,也必然这样做,无论是谁也阻止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