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棘山下的雪早已经停了,出现了久违的阳光。
阳光普照大地,温暖如期而至,令人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山下酒馆里滞留的商旅陆陆续续离开,山谷恢复如常,不再那般喧闹嘈杂。
酒馆墙角边,那个佝偻的身影还在,只是他没有疯狂的喝酒,而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发呆,拿着一把小刀在一块木头上削来削去。
酒馆里没有人理会他在做什么,准确来说没有人敢靠近他。
雪虽然停了,但这纷纷扰扰的世间纷争一刻也未停过。
酒馆外,喧闹的打斗声又一次响起,令正专注于雕木头的通天博文浓眉高皱。
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地里,一群人缠打一团,兵戈相争,铮铮铁器碰撞之声甚为激烈。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全身黑紫,嘴角带有白沫,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外凸。
死相难看之极,若是晚上看了,定然会做噩梦,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一场激烈的生死之拼,仅剩下五个男人与四个女人。
五个男人穿着虎皮毛毡,面色红润,浓眉大耳,身体说不出的壮硕与结实。
这五个穿虎皮毛毡,手持虎头大刀的人是川中五虎,出了名的盗匪之流。
川中五虎面对的敌手手里拿着洛阳铲,以洛阳铲为兵器,这四个女人是南派四姑。
盗墓分南北两个派别,其中影响巨大的是南派,而在南派之中,最富盛名的当属南派四姑与盗圣温韬。
此刻面对川中五虎紧紧相逼,南派四姑展现了不俗的实力。
南派四姑除了盗墓的手段了得以外,用毒也堪称一绝,南派独有的尸毒与川中唐门毒药伯仲之间。
“汤阴,我姐妹四人的东西,你们都敢抢,真当我们南派四姑是泥捏的不成。”尸一娘是南派大姑,功法修为在四人之中最高。
汤阴是川中五虎之中的病虎,虽然常年一副瘦弱的病态怏怏之色,杀人的手段却是残忍果决。
笑面虎汤烟笑里藏刀,道:“大哥,少跟这几个女人废话,杀了这四个挖人祖坟的臭娘们儿,咱们拿到东西赶紧走,否则节外生枝。”
尸阴凤跺了跺洛阳铲道:“大姐,他们竟敢骂我们是挖人祖坟的臭娘们儿。”
尸一娘道:“我们是挖人祖坟的娘们儿,说不定哪天就挖到他们几个人的祖宗上。”
怒虎汤川虎头大刀往肩膀上一搭,道:“大哥二哥,咱们还是赶紧将几个娘们儿做了。”
说着,汤川挥舞手中的虎头大刀呼喝而去,没有半分冷静犹豫。
大刀寒光闪烁,携着破风之声,对着南派四姑中的尸万花脑袋劈砍而去。
冷面虎汤化急忙喝止汤川道:“五弟小心。”
尸万花人称鬼蝙蝠,用毒的手法神出鬼没,她手里取出一张类似于鬼符之类的黄纸,对着天空一扔。
那张黄纸迅即钻出一团诡异的火苗燃烧起来,鬼符燃烧殆尽,一缕黑烟汇聚。
黑烟形成一道巨大的蝙蝠幻影,扑向挥刀劈砍而来的汤川。
汤川眼前一黑,手中的大刀突然软弱无力,刀还未至尸万花的头顶,那道黑色的鬼魅蝙蝠就将他团团围住。
蝙蝠是由毒烟瘴气聚集而成,一缕缕黑烟直钻汤川的七窍。
卧虎汤干哀声道:“哎呀,坏了!”
南派用毒本来就出神入化,令人防不胜防,鬼符蝠毒一旦钻入七窍,必死无疑。
黑烟钻入汤川七窍,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倒地身亡。
汤川身体倒地后,黑如焦炭,全身肌肉更是缩得只剩下骨头,那副惨状不忍直视。
“五弟!”汤阴望着因鲁莽而死去的汤川,那张惨白的脸变得狰狞铁青。
“······”
面对怒虎汤川的惨死,四人无语凝噎,脸上愤怒、仇恨。
尸一娘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对其余三人道:“咱们赶紧走。”
尸万花嘴巴一吹,刚才那道黑色毒蝠幻影飘向其余四虎,身形临空一纵。
“小心。”汤阴等人齐齐推出双掌,使出一股劲风。
集聚四人掌风,那道飞扑而来的黑色毒蝠幻影被击成一道道黑烟,瞬息弥散在空气之中。
“追!”
毒蝠黑烟消散,汤川等人追赶而上。
望着激烈的打斗结束,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粗干上,下来一个少年。
少年从树干上纵跃而下,一脸失望透顶的表情:“唉,没劲,我还以为会鱼死网破呢。”
“呸!”
随口将嘴巴里嚼了半截的枯草茎吐了出来,邋遢少年摸了摸肚皮,腹中空空。
少年穿得很破,简直乌鸦的穿着还要破,还要邋遢,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
他手里拿着一个缺口很大的破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根细长枯黄的竹竿,其实就是一个讨饭的乞丐。
小乞丐拍了拍屁股,走到停在酒馆的马车旁,简单的看了几眼,没有一丝迟疑地走进酒馆里。
见到乞丐,酒馆小二轰赶道:“臭要饭的,走走······”
兵荒马乱的年头,要饭的太多,做生意的人见到要饭的乞丐就挤眉弄眼。
小乞丐将破碗扣在脑袋上,愤愤道:“你叫我走,我就要走啊,我偏不走!”
他不但不走,反而闯进酒馆内,坐在通天博文的面前,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雕刻木头。
小乞丐望着他,然后毫无惧色道:“我认识你!”
小乞丐的语气很自信,他的自信中带着几分滑稽的微笑,与乌鸦那股冷冷的自信是两种极端。
通天博文停下手中的雕刻,用很温和近人的目光看着他。
小乞丐用同样好奇的眼神望着他,想要看看他脸上的怪异符文到底是不是道藏经文。
小乞丐年纪很小,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与剑门七星中秋水的年纪相仿。
小乞丐虽穿着破烂不堪,但那张脸却清秀,不像是一个穷苦人家长大的孩子。
只是,他为什么是个乞丐,就让人有些不得而知。
见小乞丐强行闯入酒馆里,酒馆小二忙上来驱赶。
通天博文甩了一粒小金豆,制止了酒馆小二的驱赶:“天这么冷,我请这位小兄弟喝一杯,暖暖身子。
通天博文不喜欢驱赶人,他觉得自己是个可怜可笑又可恨的人,可怜人何必为难可怜人?
通天博文见小乞丐还是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疑惑道:“我们认识?”
小乞丐回答:“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你叫通天博文,曾经是剑门最出色的弟子,如果不是陷入一场有悖伦常的恋情,或许现在执掌剑门。”
见通天博文不语,小乞丐继续说道:“我还知道你来剑门是为了三十年之期,想进神锋观观天书,寻找起死回生之术,让你心爱的师父醒来。”
小乞丐冻得有些发紫的小手捧着热酒杯,小眼睛盯着通天博文,饶有兴致地问:“我说得对吗?”
通天博文没有回答他,嘴巴微微抿着,脸上的表情交织着痛苦和无奈。
逆天改命从来就没有人成功过,他不想放弃的原因,是想活得不那么颓废。
小乞丐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道:“普天之下有三奇,你一个人就占据了两奇,第一奇:天下没有人知道你的赤炎珠为什么没有被列入先行烈的奇锋榜中,这一点先行烈自己也未曾给人一个完美的解释。第二奇:从没有人知道你背后的巨幅画卷里隐藏什么秘密?”
有关身后的那副画卷,通天博文向来不过多阐述,至于画卷里藏着什么秘密,外人无从知晓,所以存在各种猜忌。
无从得知才神秘,正因那副画卷神秘,才引来无数人的好奇和觊觎。
通天博文道:“是谁告诉你这些话,让你说给我听的?”
很少有人对通天博文这么了解,他很容易将眼前的小乞丐定义为一个帮人传话的传话筒。
“没有人让我传话给你,你若帮我当成某些人的传话筒,那真是大错特错了!这天下的大事小事,大秘密小秘密,我想知道便能知道,除了洛阳大碑山里的陵碑,神锋观的天书我捉摸不透,只要是我想知道的,我都能知道,而且有办法知道!”
世界上有很多大智大慧之人,世间的所有大智慧无不来自道藏,大碑山陵碑与天书之中的高深精义,不过是大智慧中的沧海一粟。
道藏包罗万象,早已是世间公开的百科全书,其中蕴含天地奥义,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参悟。
大碑山陵碑里的智慧因人而异,需要具备一定资格,经过七脉会武筛选的修行者才能看陵碑悟道,获取超凡智慧。
至于天书,只存在于神锋观浩天镜里的天书,如何能看无人可知。
无论是道藏、大碑山陵碑,还是天书,保罗天地奥义与大智慧的东西,能够有所感悟的人毕竟少数。
通天博文由此可以判断,眼前的小乞丐或许已经能够通读道藏。
十二三岁能够通读道藏,可以算得上天才,能够在如此年纪做到通读道藏的人,他所知道的已有两人,一个是七星中的厅涛,另一个就是通天博文面前的小乞丐。
小乞丐很得意,开始费尽心思琢磨道:“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通天博文凝望着他,道:“你能猜到。”
小乞丐浅笑道:“想上山还是想杀人?”
通天博文道:“都想,却又都不想······不得不想,不得不杀······却又不想去想,不想去杀。”
小乞丐道:“你又或是在想违逆天意?”
天太大,谁也无法改,但是命呢?
一个人的命到底该属于天,还是属于自己?
小乞丐偏过脑袋,双手撑着小脑袋,滑溜的神芒从黑眸轻闪了闪,“通天博文,我是不是比你聪明?”
通天博文曾经静坐大碑山一夜看尽陵碑的传奇人物,后止步于无字碑前三天三夜,最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传为一段神话,至今无解。
他是剑门最伟大的弟子,一代无人匹敌的天才。
即便如此,他还是未能参透生死轮回,还是无法逆天而行。
通天博文苦涩一笑,“我从未觉得自己聪明,人太聪明反而不好。”
“聪明有什么不好?你通天晓地,无所不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仰慕你!”小乞丐眼神执着且带着好奇地望向他,话锋一转,撇嘴道:“你从冥冥之北回到这里,现在的你看起来又像个大傻瓜一样,看来为情所困能让人变成大傻瓜。”
通天博文惊疑道:“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乞丐。”
小乞丐道:“我当然是乞丐。”小乞丐一本正经道:“但我又与乞丐不同。”
通天博文道:“有何不同?”
小乞丐道:“我是乞丐,但我却三不要。”
通天博文歪了歪脖子,道:“你的规矩还挺多。”
通天博文又问:“哪三不要?”
小乞丐道:“残羹剩饭不要;味道难吃不要;给菜不给酒不要。”
酒馆小二冷哼了一声道:“哼,架子倒挺大,你怎么不去做皇帝?”
小乞丐道:“小爷不稀罕做皇帝。”
酒馆老板鄙夷道;“就稀罕做乞丐,蹭吃蹭喝?”
小乞丐对狗眼看人低的酒馆老板挤眼道:“你管不着。”
通天博文仔细扫了一眼面前的小乞丐,从那双明亮聪明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凡,只是他对小乞丐的聪明狡猾,还是看不清路数。
通天博文双眼一亮,对酒馆小二叫道:“上好酒好菜!”
吩咐完,通天博文又扔给酒馆小二一锭银子。
接到白花花的银子,酒馆老板虽然眼神怪异的瞥了一眼小乞丐,但还是忙不迭的准备酒菜,道:“好嘞,您稍等!您稍等······”
“像你这样讨饭的乞丐,竟然还没有饿死街头。”通天博文嘴上说他是乞丐,心里却在琢磨他的来历。
他不是剑门弟子,却通识道藏,来历必有不凡。
小乞丐伶牙俐齿道:“若只会要饭,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就只能饿死街头。”
“你能活得有滋有味,说明你不简单。”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通天博文的话不无道理。
“能在乱世中活着,哪个简单?”小乞丐眼神灼灼地从通天博文的脸上轻掠而过。
人活着确实需要手段和本领。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能在乱世中活下来的人,都有不凡之处。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个最坏的时代。
小乞丐盯着通天博文身后神秘的巨幅卷轴,双手撑在小脑袋上,望着他道:“你可知刚才那川中五虎与南派四姑为何会打起来?”
通天博文睁大了眼睛,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疑问道:“难不成你知道?”
小乞丐得意的扬起脑袋道:“我不但知道,还······”
“还是你从中搞鬼,是吗?”
小乞丐灿然大笑道:“最近闷得慌,我又与别的孩子爱好不同,所以想看狗咬狗。”
通天博文莞尔一笑,很和蔼:“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小乞丐回答:“为一件衣服。”
通天博文知道小乞丐在打哑谜,于是翻了翻眼珠子,问道:“什么衣服?川中五虎莫不是有抢女人衣服的特殊嗜好?”
小乞丐摇头:“那是一件刀枪不入,不怕火烧的保命衣服。”
通天博文猜测道:“你说的是金缕衣?”
小乞丐乐乐地点着小脑袋。
通天博文道:“他们怎么知道金缕衣的下落?”
小乞丐道:“当然是我告诉南派四姑金缕衣的下落,也只有我知道,这件衣服在龙三的尸体上。”
通天博文捏着酒杯,在眼前转了转,“难怪他们会因为这东西打起来。”
小乞丐更得意道:“也是我将南派四姑找到金缕衣的秘密告诉川中五虎。”
通天博文双眉一凝,冷冷道:“你比他们都要狡猾。”
小乞丐正色道:“要不然怎么看狗咬狗。”
“你想想,我将金缕衣的秘密告诉盗墓的南派四姑,然后再将南派四姑得到金缕衣的秘密告诉强盗川中五虎,黑吃黑,是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通天博文问他:“你就不怕他们知道了,来杀你?”
小乞丐道:“他们没有时间杀我,宝物动人心,谁人不想得,只怕现在知道金缕衣下落的人,都动了贪心,他们自己小命都不保,哪有空来杀我。”
通天博文道:“你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却只为了寻找快乐。”
小乞丐眼中带笑道:“恶狗相互撕咬,最后死的都是恶狗,死了恶狗难道不好吗?”
通天博文被小乞丐的聪明狡诈深深叹服:“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活得如此有滋有味,自得其乐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通天博文望着阴险诡诈的小乞丐,心头生起一个疑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金缕衣下落,并且告诉南派四姑?”
“你猜?”
望着酒菜上桌,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香气,小乞丐舔了舔嘴巴,贪婪道:“吃饭喽,吃饭喽······”
好酒好肉,佳肴满桌。
换成寻常乞丐遇到这么一桌美味佳肴,定如饿狼扑食,狼吞虎咽。
不过,小乞丐慢条斯理的吃相倒是令通天博文大失所望之余,还有些自惭形秽。
一桌好酒好菜,通天博文一筷子未动,一直看着小乞丐吃饱。
吃完后,小乞丐还不忘用手擦擦嘴巴,满意道:“这顿酒菜勉强凑合。”
望着小乞丐小脸上的满足,通天博文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不管你是真的通识道藏,身藏宿慧,还是受人指使,我都希望你能老实交代。”
虽然被看穿心思,但小乞丐显得很成熟老练,没有半分异常表现,“通常对我好的人,我都会送他一个秘密。”
小乞丐擦完嘴角边的油渍,用茶水漱了漱口,认真对他说道:“天书既然叫做天书,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走进窥探天机,能够进入浩天镜的只有龙!”
“龙?”
通天博文惊颤了一下,嘴巴有些颤抖,手也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小乞丐解释道:“我说的龙不是妖族神兽,而是天命所归的人。”
通天博文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小乞丐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你相信。”
谁是天命所归的人?
是坐拥天下的梁王?
西北霸主北凉王?
亦或是其他人?
天下仰视强者,只有强者配拥有掌控命运的权利,难道天不顺应强者?
通天博文心中有无数个困惑,他不知道这个孩子从哪里知道的秘密?
因为情绪激动通天博文咳得更严重起来,他想问个清楚,想知道小乞丐从何得知进入浩天镜观天书的秘密?
通天博文不相信命运,他执拗道:“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乞丐没心没肺地回了一句:“试了也是白试!”
通天博文不想跟个小孩子争辩,观天书逆天改命,是他们心里的念想,亦可以认为是活下去的一个动力。
小乞丐怂恿道:“既然已经来到山下,想上去何不上去?”
剑门在眼前,路也在脚下,心却在茫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