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耶平安回来,可算把白璃给开心坏了。
他知道她命大,好几次都死里逃生。只是这次叼走她的毕竟是钦丕,那家伙当年可是杀了天神葆江的,死后化为的大鹗,想必也绝不是寻常之物。所以他打心眼儿里认定这次她必死无疑了,却没料到她的运气竟大得吓人。
实在是太好奇她这两天两夜的经历,所以也不管此时若耶已精疲力竭,白璃执意缠着她把所遇着的事儿都说与他听。
若耶磨他不过,只得强撑着精神一件一件告诉他。
“你竟看见了御溪仙尊!”白璃一脸的嫉妒,他嘟着嘴,“就连我都没见过他,你却先我一步。他可是六界算得上的美人啊,面如敷粉,醉眼含笑,光看着他的画像就已经让人神魂颠倒了,倘若能见着真人,我该会如何?”白璃的两颊泛着桃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
“画像?冥界有御溪仙尊的画像?”
“有啊,只要是美人就会有人追捧,更可况他还是仙尊,买他画像睹画思人的不在少数。”
“那些画是榭熙墨画的?”
“敛液仙尊,无端提起他做甚么?你这次就连他都见着了?”白璃摸着脑袋,“奇怪,仙尊眼神不好,除了在十月朝会露面,一般可不出来啊。”
榭熙墨被打入地狱的原由就连白璃都不知情,若耶庆幸自己没有走露风声,榭熙墨已经很可怜了,要是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那她的罪恶实在是下合大地狱一百次也赎不清啊。
趁着白璃还未对她的提问起疑,她连忙岔开话题,“你一个男子,干嘛要盯着御溪仙尊的画像,不觉得别扭么?”
“美丽一事,无关性别,旨在赏心悦目。”
白璃不依不挠,直到翌日清晨才肯放过若耶。待白璃走后,已经两日没合眼的她洗了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精神恢复了,她便也要开始干活了。因为这次她是跟着酆都大帝一起回到酆都,势焰可畏,料想整个冥界不会再有人敢打她的主意,白璃便也很是放心她去接鬼上路了。
那是一个被情所困的女子,素面缥衣,满面愁容。她告诉若耶自己来自女子国,那里只有女儿,没有男郎。其国有神井,窥之即生子。
她们不准与外人往来,尤其不允许和男子相爱。偏偏这个女子和轩辕国的男子相恋了,被国人强行拆散,她眼见与心爱之人无果,犟着性子咬舌自尽了。
若耶听完她的故事嗟叹几声,可再怎么同情她也必须带她上路,只有在心里默默祝愿,希望她下一世能够去到一个男女平衡的国度。
女子国地处西方,这是若耶第一次上嶓冢山。在这次出发之前,她可是做足了功课,再也不会似第一次入桃都般仓皇无措。
嶓冢山的鬼城叫作沧都,就连城名的典故她都打听清楚了。因为沧浪之水出嶓冢山,于是便取沧字作为鬼城的城名。
进入沧都后,便看见了一条长长的街道,街上飘着气死风灯(1),几缕白衣幽魂正绕着灯,张口吞噬着烛气。心一座高大宏伟的绛宇楼阁,周边茶楼、酒馆、作坊围成一圈。
若耶默默了片刻,她便记起这是白璃带她进入的第一座鬼城,原来当年她死后,是从西方鬼帝这进入酆都城。
沧都的景致虽与桃都比天差地别,倒也还算有点生气,可比酆都那些残屋败院要美观许多。
这日要比若耶初来之时要热闹些,那次是因酆都大帝上任,所以街边的摊子都收摊了,现下大小不一的摊子从街头一直摆到街尾。有卖用鸾鸟羽毛做成的羽扇,五颜六色的像极了天边的彩虹;有效仿黄帝用夔牛皮制成的鼓,加上雷兽的骨作为鼓槌,每敲一声就像是天边打雷般震耳欲聋。
若耶本就对热闹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也没多看就领着女子往城那所楼阁走去,却发现是怎么也拉不动她。
她转过身去,发现女子正一脸痴迷地盯着不远处一所小摊铺,上挂“牵缘”。
一个金发老者歪系着球状发髻,髻上缠着一根粗布条,恹恹欲睡地靠在墙边,一身灰袍洗得发白。
见她们有意,精神忽得振奋,朝着她们招了招,“姑娘,来算一算姻缘罢,不准不要钱。”
若耶无意搭理他,只是女子却开了口,“你那写着签缘,倘若是两人无缘,你依旧牵得么?”
“牵得,牵得。”老者一脸笑意,两只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眼周围的皮肤皱成了无数道褶子。
女子听此走到了摊铺前,若耶也不得不跟了上去。女子问他,“我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能为我和他牵缘。”
老者望着她俩,凑过脸来小声说着,“这有何难,我叫人把他的魂勾到这来,然后在阴间为你们俩牵缘,这不就可以了?”
女子有些惊讶,“可是,那样他不就也死了。”
“阴间和阳间本就无甚区别,生与死不过是表面,实质还是一样的。”
若耶听完老者荒唐的话语,想她堂堂鬼差在这,这个老家伙竟然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打算要一个人的魂,真是不想在冥界混了,“胡说,每个人何时生何时死都有他的命数,你竟然随意勾一个人的魂,就不怕西方鬼帝收了你。”
“这位姑娘,我不说,你们不说,何人会知晓。”
“我可是鬼差,倘若你真敢去勾那人的魂,我一定上报西方鬼帝,看他怎么收拾你。”
老者听了却是叉腰大笑几声,“我羽苒翁在冥界的时间虽说不长,却好歹过百年,从未听说过鬼帝会让一个厉鬼做鬼差,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么?”
若耶气结,对着女子说道:“你告诉他,我是不是鬼差。”
女子点头,告诉羽苒翁,“她的确是接我的鬼差。”
羽苒翁的脸色这时一僵,乌黑的眼珠子提溜一转,扯着一个大笑脸拱说道:“哟,看我这老眼昏花,竟连鬼差大人都认不出来,失礼失礼。方才我说的都是些玩笑话,鬼差大人可莫要当真。”
若耶没心情再理会他,将头一偏,女子却着急起来,“羽苒翁,那我和他之间该怎么办。”
也不知是因若耶在场的原因,羽苒翁一改先前的说法,“活人的魂可不能随意勾来。”他笑着看了若耶一眼,尽是曲意迎合,“老翁我倒可以为你算算下一世的姻缘,姑娘可愿?”
女子想了想,“那就为我算算。”
“那把伸过来让老翁我看看。”女子想都没想就把伸了出去,羽苒翁的指顺着女子掌的纹路左右点了几下,摇着头叹息道:“姑娘,你下一世可太惨了,别说姻,我都连缘看不见。”
女子很害怕,“怎么会这样。我不信,你一定是算错了。”
“我羽苒翁算姻缘那在六界可是出了名的,就连天上的仙人都找我算过姻缘。姑娘要是不信,那就随意罢。”
女子这时却猛地拽住了羽苒翁的衣袖,“你要帮帮我。”说着便将身上值钱的物件一并递到他,“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
羽苒翁见着财物虽也动心,却到底无能为力,摇着头叹道:“命注定,情与你无缘。”
若耶眼瞧着女子的精神状态接近崩溃,她原本就是受情所累才咬舌自尽,这该死的羽苒翁还这样刺激她,这不是在她伤口上撒盐嘛!
她本想拽着女子离开,可发狂的女子力气大得瘆人,若耶生拉硬拽也挪不动她半步,女子一味地赖在地上不肯起来,说甚么也不肯再去转世。
女子的哭闹终是引起了西方鬼帝的注意,另派了个鬼差,强行把女子带离。
送走了为爱癫狂的女子,若耶终是松了一口气,迈了几步打算离开,却被羽苒翁留了下来,“鬼差大人,老翁也帮你算算姻缘?”
若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用。”说完便要走,羽苒翁竟大胆的拉住了她的臂膀,几乎是用强,掰开她的掌,一脸下作地在她上摸来摸去。
若耶想要挣开他,奈何他的力气与他的外貌截然相反,挣了半天也挣不开,“放开我!”
一股清幽诡异的冷香洗净了空气,红袍如烟扩散,一把玲珑精致的骨扇打掉了落在若耶臂上的魔爪,之后便是羽苒翁的一声惨叫。
顺势看去,一张艳比花妖的脸庞带着浅笑,狭长极具邪魅的眉眼,流转着万般风情,蛊惑人心的媚。
晚风轻轻吹起他的衣摆,红袂飘然,如墨的发丝扬带着让人失神的幽香,轻轻地扫在了若耶的面颊上。她就像瞬间被下了迷药般不能动弹,只睁大着双眼木木地望着他。
他将若耶拉到身后,横了一眼羽苒翁,“羽苒翁,你都一把老骨头了,何故还改不掉这毛毛脚的毛病?”
羽苒翁堆着笑朝着男子作揖,“夜君说笑,老翁是在为鬼差大人看姻缘。”
“别人家看姻缘都是看面相,你却非要看相,真是一只不知死活的色鸟。”
“相准,相准。”羽苒翁颤颤巍巍道:“天色不早了,老翁我该收摊了,夜君您随意。”说完遁地而走。
见羽苒翁能使遁地之术,若耶料想他并非凡人,便问道:“他是甚么人?”
男子转过身看着她,“不过一只修炼成精的赤蔽(2)。”他张开扇子,朝着若耶摇了几下,凉风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你这人,我救了你连句谢谢都不说,倒关心起那只色鸟的身份来了。”
扇面镂雕秋声之色,质白莹润,精细华丽。若耶尴尬地笑了一瞬,刚想向他道谢,却被男子抢先开了口,“你说罢,我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我?”
“报答?”若耶惊愕地望着他,她想不通男子到底是从哪里看出自己有能力报答他的,像他这般的人,羽苒翁见他像是妖见着仙一样的害怕,想是他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可从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若耶踌躇了许久,结巴道:“我我一时想不好,要不你告诉我,你想让我为你做甚么?”
男子略有所思地偏了头,用那把冰冷的骨扇顶着下巴,似乎是在做一个谨慎的决定,“这个嘛,得想想。哦现下倒是有一件。”
“可不好太难,上天入地的我干不了。”
他摇晃着骨扇,“用不着,只要陪我玩个游戏便可。”
“甚么游戏?”
男子有一双非常美丽的眼睛,像一朵浓烈的彼岸花。血红,红得似天边燃烧的霞,却象征死亡。
他的骨扇轻轻点在若耶头上,似有深意的浅笑,“倘若日后你能出来,便在沧都城外,那株银杏树下等我,我有礼物送你。”
若耶指了下自己,“给我礼物?这是为何?”
“就当是你愿意陪我玩游戏的回报。”他侧过身,朝若耶投去漠然一笑,再一次打开了掌骨扇。青丝如冥,袍锦秀丽,胜似逐浪飞花。
若耶百般不解,分明是她为了报答才陪他玩个游戏,此时男子却说要送她礼物当作回报。
“你叫甚么名字?”若耶轻声问道。
此刻,他背光而站,长发洒落,掩住了他的脸,让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没有发声,只是把扇收起来。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渐渐变成了透明的。待身影消散的最后一刻,男子将头转了过来,朝着若耶笑着说出了个字。
“银灵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