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帝给的百日之限将近,百鬼一案依旧毫无进展,照君那边又是几日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他又哪逍遥去了,若耶却是累惨了。
泰山神找不着人,就拿她撒气。分明上头还有五方鬼帝坐镇,他偏要找她为他跑腿。她和冷眼童仆步于各大鬼城,极力找寻一些蛛丝马迹,然都无果。若耶想找个借口开溜,好几次话都要说出口了,那泰山神好似有未卜先知能力,抢在前面老泪纵横地感慨一番,“百日所剩无几,破案之期却寥寥无望。就算老身有心想为帝尊分忧,只叹东风无力,百花已残,怕是一切都注定如此。”
每每听到泰山神这句话,若耶就会很自觉地闭嘴笑道:“府君莫急,此事定有生。”心里却是早已将自己大卸八块无数次了。叫她多管闲事,反正事情不解决,挨批的也只会是照君,与她又何干,她何苦要将这差事揽下来。
只是一想到天帝会当着所有神仙的面儿责难照君,若耶又觉得很不忍心。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何能受这般委屈。
罢了,反正都已经熬了这些日子了,也不差这几天。只求照君长点心,别再无端流连,赶紧回来解决这件麻烦事罢。
过了日,白璃觉察到洛阳那边阴气浓重,八成是和百鬼齐遁有关。原本他想和若耶一块去追查,只是半路被玄泽拦了下来。
玄泽脸上难得见着情绪,这一次却是面带燃眉之色。白璃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玄泽说道:“杜子笺有消息了。”
这一次就连白璃都震惊了,喉间蹦跶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是么,过了这么久终于有消息了。”而后又叹道:“你啊,也就只对璃萝的事儿才上心,可她不见得感恩啊。”
“我帮她是我自己的事,无需她感恩。”
“呦,都说黑无常冷血无情,面对美人,也柔情似水不是?”
玄泽此时脸色一黑,锋利的眼神往白璃身上一扫,严声道:“闭嘴,别胡说。”
“好,我闭嘴。”白璃不满地瞪他一眼,“你说罢,需要我做甚么?”
“他被狐妖藏了一千年,这次他出现在南海境内,绝不可再放过他。”
白璃点头,说道:“明白了,我会亲自去找一趟南海龙王,让他配合我们抓人。还有你啊,以后做事能不能圆滑一些,上次南海龙王让你迟勾一天他八子的魂,你偏不答应。如今有事求着人家,如果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玄泽背过身去,“那就不求了。”
“你”白璃语塞,好久才接道:“你就是油盐不进,食古不化,我也真是拿你没辙。”
任凭白璃说得口干舌燥,玄泽都无动于衷,气得他头顶都快冒青烟了。白璃为若耶打点好路上一切,自己则打算立即启程赶往南海。
若耶问道:“杜子笺是个大人物么?你和玄泽为了找他,似乎都有些焦头烂额。”
白璃听此,不屑地笑道:“大人物他算不上,大人渣倒是当仁不让。他受狐精迷惑,亲挖了妻子的心给狐精做点心。”
若耶的心像是被石块砸了一下,她皱起眉头道:“他这种人该下地狱才是。”
白璃义愤填膺,“何止该下地狱,应该将他投放奈河才解气。可也是怪了,也不知那只狐精使了甚么障眼法,他阳寿早尽,我和玄泽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魂魄。”
与白璃分道扬镳后,若耶改了水路去阳间。忘川河是黄泉路与冥府的分界,也是投胎必经之河。虽说奈河是它的支流,可忘川河内的水竟是清亮透彻。
河上驾着一座丈宽的大桥,这便是阴间名声最响亮的奈何桥。桥身通体髹成红色,桥上常年被白雾缭绕,隔断了桥那头的模样。
若耶乘船顺忘川而行,划过桥孔,她稍抬头望了望,这是她第一次以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奈何桥。
也得是如此近看,才隐约瞧见桥上飘着几个正欲往生的幽魂。他们过了桥,不到一刻却都退了回来,若耶觉得奇怪,“如何他们又退回去了?”
船夫戴着斗笠,用独臂摇摆着楫子,笑道:“今日孟婆神不在,没了她煮的汤,他们是不得去投胎的。”
“孟婆她今日又告假了么?”
“可不是。你瞧,那块牌子都挂在那好几日了。”
奈何桥头,离忘川河畔几米外,有着一间四合小院。红色的院门紧锁,旁边挂着一块木牌:无汤。
接近忘川河下流,河水开始变得腥臭,颜色也成了红色。小船没继续往下走,另去了一条支流,也不知其名字。
天近酉时,船夫将船靠岸,说道:“鬼差大人,洛水到了,小人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了。”若耶给了银子,船夫摇着船,渐渐消失于水雾。
进入洛阳城,作为九州的经帮枢纽,果真是名副其实的繁华。才过了二十年,这里就和若耶记忆里的模样完全不同。
此处烟柳画桥,翠幰没堤。红楼绿阁,户盈罗绮,暗香相逢。秋桂子花千树,箜篌声动,玉壶光转,一曲黛眉聚。
两边高楼重台,九衢市,十字街头,皆挂满了白鹭转花。灯火莹黄,照亮了全城参差百万人家。
落雪般的花瓣,满城充斥着桂香。
乍一眼,洛阳城风平浪静,可当若耶仔细观察,桂香深处飘来的鬼气,注定这夜非比寻常。她走在街上,尽量避免行人,毕竟活人沾惹到鬼的阴气,轻则头晕,重则卧床数月不起。
城内出现了一个新魂,徘徊在大街上许久,也不见来接她的鬼差,若耶心怅然,定是哪个鬼差又偷懒了。新魂在外游荡太久会成为游魂,游魂是很难再投胎转世。反正她这也没甚么头绪,就顺路把新魂带去冥界算了。
若耶迈出步,突然前方飞来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正好砸她的右臂。石子穿过了她的臂,落在了一个迎风奔跑嬉闹的孩子头上,孩子皮薄,被石子砸出了一个大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光听着孩子的哭声,若耶便已觉得疼痛不已。幸好她没现出人身,不然此时哭得便要是她了。
她虽同情小孩,可毕竟也出不了人命,抵不过额头出个包,过几日也就消了。她转身去找那个新魂,却发现新魂旁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直背对着若耶,她的背上绑着一把古琴,仔细地用琴袋子收囊,浓密的黑发一直垂到脚后跟,沾上了人间的尘土。风吹落黄蕊,擦过了她的肩头。
虽说若耶感觉不到她身上的鬼气,可也不见她有一丝丝人气。觉得事有古怪,若耶加快了步伐,也不管会冲撞了活人。
那人似乎是对新魂说了些甚么,新魂听完后表现出了极度的恐惧,瞪大眼睛尖叫几声,往人群窜去。
若耶去追,找遍了洛阳的角落,也找不到新魂。她重回故地,发现原本稀散的人群都集到了一个地方,若耶从人缝看见了那个古怪的女子。
她正坐在大片桂花上,古琴横在身前,修长的指按着琴弦,琴却无声。人群有人叫嚷,让她赶紧弹琴,她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轸穗,之后便弹出一两个调来。
调子阴柔婉转,散发着哀愁与怨思,若耶只听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那曲子似乎能够侵蚀人的内心,将那些埋在深处的悲伤统统释放出来,若耶受到感染,泪如雨下。
人被哀伤淹没,往往会失了理智,若耶就此突然现出了鬼身,把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大娘给活活吓死了。
大娘面色圆润,身宽体胖,若耶真没想到她的胆会这么小。相较于那些青面獠牙,缺胳膊少脑袋的鬼,她这样的冻死鬼可美观多了,除了说话带冷气,脸色苍白了些,真跟活人没两样。
她查阅了大娘的六案簿籍,却整个儿头都大了。这大娘的阳寿还没用完呢,六案簿籍上记载她高寿八十,眼下至多才活了五十。
可她死都死了,难不成还让她回去?小小鬼差又如何能有起死回生的本领!权衡利弊之下,若耶打算先把她带到冥界,冥界里大神那么多,事有转也未可知。
因对大娘深感愧疚,若耶违例给了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去见亲人最后一面,虽不能阻止他们天人永隔,多少能够消除她的一些不甘与不愿。
此时,琴音淡去,女子也不知所踪。繁闹的人声逐步恢复,可仍旧能够在行人脸上看见淡淡的忧伤。
谁翻乐府凄凉曲?无限伤心事,奈情何时已?
若耶走在霞萍街,一路的繁华迷住了她的眼。到后来,千篇一律的灿烂辉煌,反而没了能使她停留的理由。
街尾的灯光较之前黯淡,那儿只有一家商铺。统共两间店面,铺子不大。不过令若耶好奇的是,分明是家裁缝铺,却挂满了画。
这家裁缝铺方位虽不见得好,可生意还蛮红火,里面也是雕梁画栋,绚丽异常。店内十几个锦衣绣袄的客人,正围着一轴画卷,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而画卷前站着一个人,一身大红袍子曳地,宽松的袖摆处,各绣了一对仙鹤。神鸟扶摇直上,脱凡入空,其华颜之姿,辉耀九州。
店铺上方悬挂着数十盏攒星灯,风移影动,将那抹覆在红袍之上的黑发照得发亮,一如凄美红花绽放,吐露大片奢美黑玉。
这时,人群走出一个美妇人,珠围翠绕,雍容华贵。她唤来伙计要来笔墨,看样子,是这家裁缝铺的掌柜。
美妇人将笔蘸上墨,小心谨慎地向男子递去,男子接过笔,在画上添了几笔。他画画的时候,将一把骨扇置于一旁,左按住右边的衣袖,动作斯条慢理,十分优雅。
当结束自己的最后一笔,他拿回了扇子,双自然下垂,血般红艳的袖子覆住了他白皙的,只露出半截骨扇。美妇人看着画,由衷赞叹道:“分明只改了几笔,此刻真像是换了件样式。”
只听男子道:“把画收好,记住袖子要用滚云法绕出金边,可别弄错了。”
原是一家描画裁衣的铺子,当真是别出杼,独具匠心。
“不用收。公子的画翩若惊鸿,拿进拿出不免会有所损伤,不如就将画一直挂在店,老身定叫人好生保护着,这家裁缝铺以后还得靠它吸引客人呢。”美妇人一边应着,一边让人将画拿进里屋裱起来。
当伙计将裱好的画拿出,店内客人已散去大半。店伙计把那幅画挂在了裁缝铺最显眼的位置,只要客人一进门就可以看见。
若耶瞥了那一眼画,画上是一颗古老空灵的银杏树。正看到金叶满地,万丈灿光之上,立着一个凌波仙子。青衣胜柳,发黑如墨。发髻央挽上一枚镂空发笄,两片杏叶交缠,素金簪花上嵌有一颗隐青玉。
画仙仅是一个背影,可足够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公子,明日老身会遣伙计,到贵府取夫人的旧衣。”
男子这时忽然沉默,侧过脸看向屋外灯火飘摇,“不用来取了。旧衣再怎么精确,也比不上她亲自来。”
看着他的侧脸,若耶总感觉好生眼熟,只是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
男子的这翻话,在外人听来并无不妥,可是美妇人却很为难,“这还请公子节哀。”
男子勾了勾嘴角,“掌柜怕是误会了,我夫人尚在人世,而且此刻就在这里。”
裁缝铺内是有几个女子在看画,美妇人看了看周围,“只不知夫人是哪位?”
“不是她们。”男子抬起袖子,往门口指了指,“她在那。”
若耶见此,吓了一跳。他指出的方向,除了她这个死人,一个活人也没有。她屏住呼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男子。随着红袍转动,那个人亦转过身来。
而后,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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