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照君不肯放开,终于脱身的泰山神走到他身边,十分嫌弃地扫了几眼底下那群妖怪,叹道:“帝尊,这些妖孽不识相,说这半天也没用。”
照君倒上一杯酒,浅浅喝了一口,他说道:“桑蠖蝼蚁,蛆皮之类。”
泰山神想了会儿,道:“是否要将门禁一事,稍稍放迟?毕竟总那么闹下去,万一传到上面,确是不大好”他抬头去看了看照君的反应,总归不大有底气,就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
照君忽然轻笑一声,道:“不要。”
泰山神急道:“可是冥界有着六界共存的规矩,就算”
照君打断他,“你是在与我讲规矩?”
泰山神停滞片刻,“小神不敢。”他偏过脑袋再次将视线投往下方,许久才惴惴不安道:“只是担心,这些妖魔早就在等这样的时。”
照君看了他一眼,而后往前迈了步,说道:“是谁要和我说道理?”
妖爱热闹是天性,要是一日里不与人吵上几句,就会全身骨头酸。之前闹得天翻地覆,此刻他们要找的酆都大帝就在眼前,竟没有一人敢出来与他面对面。
也难怪,这帮不过是一群狐假虎威的小妖精,没见过世面。而狐是蛇王的儿子,对于哪些人可以得罪,哪些人不可以得罪,多少有点心得。
只不过无巧不成书,他偏偏是那个最得宠的小儿子。自小的溺爱,令他再不识青天高,不晓黄地厚。
尽管他也害怕,却始终敌不过他这张擦粉面子。于是乎,一只不怕死的出头狐狸,由此诞生。
“是我。”他抬头对上了照君的眼睛,不过片刻就有些后悔了。
狐狸语未泯,照君指间的酒杯飞落,正击狐天灵。一道金光闪过,只见另一个狐从他肉身飞出,被神力所困浮在半空。
狐的元神与肉身被刹那分离,速度之快,段之绝,吓得所有妖当场面目扭曲。当他们还未从这个打击完全反应过来,照君就又做了件可怕的事。
他从幽鸾灯提取一缕鬼火,轻抖指,那碧幽幽的鬼火就笔直地往狐肉身飞去。
狐在空猛瞪双腿,睁着圆溜溜的狐狸眼喊道:“不要烧我肉身”
鬼火并没有因狐的嘶喊而放慢步履,火焰触及貂裘,正如燎原烈火,势不可挡。顿时,向来只闻桃花香的桃都,此刻空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
狐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被烈火焚烧的肉身,就在前一刻,他还并未放弃挣扎,只是当照君的眼睛,突然投向了他的元神,毁天灭地的恐惧,使他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不要不要”
照君缓缓抬起右,掌间有蓝光升起,眉眼间闪动着令人窒息的冷厉狠绝。桃雨飞扬,纷纷擦过他的肩头,却被神力震得粉碎。
狐用力摇头,一双用来勾引人的眼睛,此时竟流下泪来,“求求你,不要杀我”
他的哭声怨愤而无助,在妖默花静的桃都里荡漾,哀音裂耳。他看着他们,在灰飞烟灭的边缘寻求最后的希望。他自问往日待他们不薄,然而树倒猢狲散,再多的不甘也只化作几滴血泪。
终于,一把由神力而铸的利剑刺穿了他的元神,魂魄尽散,彻底从六界消失。
狐大概怎么都不会想到,不可一世如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求饶。
躲在远处的若耶,目睹了那一切,双脚不由地往后踉跄了几步。
她看往楼阁,望着那个水墨色身影。他的袍子在晚风抖动,黑色长发如雾柳飞舞。哪怕此刻他眼睛里燃烧着火焰,也融化不了他的一丝冰冷。
世人皆道妖魔残忍,可他的狠辣,却让妖魔都望而却步。
她只是想不明白,现在的他到底是因为神的身份,不得不伪装出冷血,还是他
原本便是如此。
想到这,照君像有所察觉般抬起头看向她这里,若耶却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抹在黑夜寒光,冷漠的令她害怕。正当她心慌意乱,不知道该用甚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色淡如水的视线便从她身上离开落到了众妖身上。
众妖齐刷刷地下跪,头抵着地面无人敢出一口大气。
“我不喜欢听别人讲道理。”这一句话虽是对众妖在讲,照君却是看着泰山神。
泰山神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细汗,面上诺诺连声,心叫苦连连。百鬼事件尚未解决,又出来一波恣意灭妖。这下可好,通明殿这盏茶,他是喝定了。
照君下楼,绕过众妖迈步离开。狐的肉身仍旧被鬼火纠缠,火星迸溅,至死不休。若耶望着那团火焰,满城落花雨,热烈的让人心酸。
她那样同情狐,却自始至终没有过为他出面的想法。冥界不比人间,要更为的险恶复杂,稍不留神便是魂飞魄散。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她此刻真正要做的,就是好好保住自己的魂魄,奔赴日后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她现在就怕一事,自己倘若一不小心惹怒照君,会不会沦落到与狐一个下场。想到这,她的后背心泛起一阵麻意。
若耶越想越害怕,抬头眺望墨黑色背影,恰巧照君也转过头来,在妖群观望了片刻,像是在找寻甚么人,目光最终停在了她身上。
照君有时也会头疼,她明明早就看见了他,却总像个傻瓜,非得要让他提醒才会懂得反应,“还不过来!”
他身后的绿野清明,桃花灼灼,半侧的脸,却是意外微茫。花瓣绕上他的青丝,如同桃花落了水墨画,被赋予重生,千朵渐次开。
也不知是不是被鬼附身,那短暂的对视,分明没有丝毫感情,若耶却能在他的眼神里感受到,自己是与别人不一样的存在。尽管微不足道,也足令她抛开一切顾忌,堕魔似的跟了上去。
另一方面,郁垒与神荼身为桃都鬼帝,却寻了个身体抱恙溜之大吉,此刻正窝在一家小酒馆,二人神色皆慵懒怠惰。台上正演着东海黄公,当黄公被白虎咬死,外面的好戏也达到了**。
神荼拿着一柄折扇在心敲了敲,酒色微醺,“他杀了这只狐狸,蛇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郁垒夹起一块栗子糕,咬下一角摇头说道:“要是换作别人,确实不会。只是这次杀他儿子的是他,他不敢。”
神荼听完,两条眉毛往间挤了挤,“原以为他坏了规矩,我们的会就到了。没想到还是差那么一点。”
“当年玉虚降服魔王与六洞鬼兵,制下魔黑律灵书,自那时起冥界所有事宜都得按照黑律书来执行。他坏规矩等同于改规矩,并不伤大雅。会日后自会是有,再者我们要的会,蛇王给不了。”郁垒笑了笑,转过头看向窗外。株堤面,几树桥边,落清波十里红,花荡轻绵,“哎,十月朝快到了,桃都怕是不会似往年热闹了。”
幽冥鬼夜,魂归桥寂寞。两岸花如血,风吹荷灯落。
原以为照君会直接回罗酆山,却不想竟来到了忘川河岸,奈何桥边。
这几天忘川河上陆续飘来荷花灯,乍一眼望去就像是流星划落冥间,忘川星海给昏暗的阴冥,带来鬼前一亮的明媚。
黄泉的彼岸花此刻已蔓延了忘川两岸,花朵炫灿绯红,远远看过去冥界的天空都如它一般血色。
今日奈何桥上,站着许多幽魂,都心平气和地排队等领孟婆汤。桥的一头,架着一个口大锅,左右两旁各有一个女子。一不停地个往火堆里添加干柴,另一个则拿着蒲扇,时不时地往火堆扇那么几下。
照君对着忘川站了许久,接连几个幽魂饮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桥头有位老者,身长尺八寸,样貌清俊,衣着也极为考究。是一件绣有云纹的黄黑长袍,腰间坠白玉,垂下浅绿色罗缨。
老者原本就要喝汤,抬眼看见了河对岸的照君,惊愣过后急忙小跑过来,行礼道:“见过北帝君。”
照君低垂着眉眼,打量问道:“你是谁?”
“小人嵇康,是陀罗州鬼帝。”
照君瞥了眼河上红桥,“你也要去投胎?”
嵇康听此问,莫名感到迷糊,“小人之前提交过申请,并且已下了批,北帝君您可是忘了?”
照君没接话,收回视线再次投向忘川,气氛到了这个时候,变得有些尴尬。
因为这事并不是他忘了,而是他压根不知道。
央鬼帝嵇康是个乐痴,钟爱音乐简直到了鬼神共愤的地步。他凭感觉预知了近几年人间会有绝曲出世,于是打算再做回人,拜托罗酆鬼帝代他向照君求情,好放他几鬼年假去上面走一趟。
其实冥界有规定:诸法官受任鬼都,掌天曹重任,其权不轻,不得无端离职,令鬼界哄乱。犯者所司去职落名,重返轮回,永失仙身。
然而鬼帝罗酆鬼帝顾念平日私交,很大方地拍案做主了。一是鬼帝入凡尘并不是没有先例,毕竟过了千年,当初的规矩或多或少成了摆设。
再者照君全一位甩掌柜,也许都不知道冥界有几个鬼帝。等几鬼年一过,嵇康从上面下来,就算事后要追究,也不痛不痒。
若耶很担心罗酆鬼帝回来的下场,实不忍心看到白发苍苍的鬼帝,跪在地上鬼哭狼嚎的模样。她想说些甚么,可罗酆鬼帝在批上戳印的时候,她就在现场。此刻辩解,极有可能会被连坐。
嵇康的鬼童朝他招了招,示意汤快凉了,让他赶紧过去。嵇康才要辞别,照君却道:“你再等几天,杨云回来你俩一并去到上面。轮回无尽,有熟人相伴,想是路上不会寂寞。
听完照君的话,嵇康刚开始还没明白深刻,直直过了一刻钟,才右捂着心口,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可怜他央鬼帝,被人摘了乌纱还得保持微笑。毕竟为人才几年,两腿一蹬不还得回到冥界。倘若此时使性子甩脸子,怕是要做千年的孤魂野鬼了。那时候无常追着打,妖魔杀着玩,这场景光想想就刺激。
晕倒的嵇康被鬼童抬走,若耶看向照君,准备为两位老人家求情,只是欲言之语千千万万,真正敢说出口的没几字,“北帝君,能不能罚轻点?”
照君低下头,反问一句,“你也想去?”
“不想,不想。”若耶使劲摇了摇脑袋,连一方鬼帝回来也只能做人,她回来不就成狐了。
顺着忘川往回走,若耶还是头一回知道,沿河岸一路走到尽头,再过一个关卡,就能回到罗酆山。
关卡是座黑木牌楼,近楼的栏心板镌有玄武的图案,梢间横坊各刻朵斗拱,搂刻通明,下有高浮雕窫窳啃首纹饰的月梁。夹杆石包住的柱子,红云缭绕,阴气笼罩,有几位阴差正持红色板斧,幽黑空洞的眼睛像是没有瞳孔。
之前一直好奇,阴间里的牛头马面究竟守在何处。如今看着这一排排的人身动物脑袋,若耶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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