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郭兆坤的妻子张翠霞已经死了吗?
为什么她还会出现在这里哭坟?
宋岩溪吓得一个哆嗦,收回手,脚下禁不住后退开一步。
孟初元在她身侧瞧见她的举动,不由嗤笑道:“她是人,又不是鬼,你怕什么?”
不、不是鬼吗?
宋岩溪怔怔看着面前的老人,直到听她哭泣着讲完,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与经过。
原来这个在郭兆坤坟前哭泣的老婆婆,真的不是张翠霞,她叫胡桂芳,今年七十一岁,是郭兆坤的第二任妻子。
张翠霞病逝的时候,郭氏三姐弟中最大的郭德香也不过才五岁,最小的郭德禄刚刚满周岁。三个孩子俱都是嗷嗷待哺的年纪,郭兆坤一个人照顾不来,又怕父母照顾不仔细,故而就在堂表兄弟的介绍下,认识了守寡在家的胡桂芳。
两个人因为有着相同的经历,见面之后不觉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兼之,郭兆坤能干,成日里带人在外头砌房子刷墙,是村里赚钱的一把好手。而胡桂芳手脚麻利又勤快,见郭兆坤一个大男人带着三个孩子,委实不易,就时常会去郭家帮忙打扫打扫卫生,做做饭。
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慢慢有了感情,胡桂芳便干脆把家当收拾了,搬去郭家住下。
既能打理家务,也能照看孩子,使郭兆坤安心在外头忙活。
郭兆坤感念于此,愣是抵住家里长辈们的反对,择个好日子,摆了几桌酒席,吹吹打打的把守寡的胡桂芳娶进了门,算是对外公布了这个喜讯,亦算是给胡桂芳正了名分。
胡桂芳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孤寡的老去了,不成想老天开眼,还能让她遇上郭兆坤。她心里亦不无感激,嫁进郭家之后,一心一意地料理着郭兆坤的一切,包括照顾他的父母和孩子。
后来,又因为无意中听到郭家父母同郭兆坤说,恐怕她怀孕生了孩子,就不会待郭德香姐弟好了,让郭兆坤给郭德香姐弟存点钱,免得将来受苦。她听闻,当晚就和郭兆坤表了态,这辈子郭德香郭德云和郭德禄就是她的亲生孩子,除却他们,她再不会生第四个孩子。
之后的日子里,她果真说到做到,即便后来有一年无意怀上了一个,也被她去医院给打掉了,只为了要安抚住郭家二老和郭氏三姐弟的心。
她的这些辛苦付出,郭家二老和郭氏三姐弟俱都看在眼里,待她自然也十分友善。郭家二老去世的时候,更是拉住她和郭氏三姐弟的手,让她们长大后务必要像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好生给她养老送终。
前些年郭氏三姐弟的确都照着郭家二老的话做了,人前人后的孝敬她,喊她妈妈,不知道的都以为她们是亲母女亲母子。
直到后来,郭氏三姐弟相继成家,适逢政府计划要把郭家庄改造成经济开发区,郭家老宅也正在拆迁之列,郭氏三姐弟同她之间才生分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都想要老宅的赔偿款。”
胡桂芳抹着眼泪,苦笑着道:“老郭年轻时候是个能干的人,有活的时候就自己带人搞工程,砌房子,刷大墙。没活的时候,他就拿着那些剩下来的砖砖瓦瓦,在自家垒院子垒墙,足垒了十间大瓦房。
那会儿我们想得是孩子一年年大了,不能总挤睡在一间屋子里,总得一人一间房,加上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还得多盖几间。哪里想到,短短二十年间的功夫,就变化那么大了呢。
外头见天儿的盖高楼,香儿和云儿在婆家的日子过得不错,都搬进楼房里住去了。德禄把他老子的手艺都学去了,这几年积攒了不少钱,也在城里买了楼房,带着一家老小住了进去,老宅里就只剩下我和老郭两个,守着空荡荡的大院子,逢年过节才能见到他们姐弟一回。
本以为这后半生也就这么过去了,谁能知道政府下发了红头文件,让我们这些老骨头也都得搬出去,把房子扒了,盖什么工厂。
我说你扒房子,我们上哪儿住去呢?人家政府的办事员说,给我们钱,也让我们去城里买房子住。我和老郭没经历过这事啊,当然要找德禄她们姐弟商量。
谁知德禄他们回来一听说,就吵着闹着要分房子,十间房子她们姐弟一人要三间,只给我和老郭留一间。老郭辛辛苦苦盖了这么多年,舍不得老房子,本来喊她们回来,是想商量着这个房子能不能不拆,一看她们姐弟吵得不可开交,当场就气哆嗦了,跟德禄她们说,房子谁也不给,就留给我和他。若是他死得早了,就都留给我一个人。
德禄她们姐弟肯定不同意啊,又同老郭吵起来,吵到最后,反说我是一个外人,说老郭宁愿把房子留给外人,也不留给亲生子女,是什么胳膊肘往外拐。还骂我……骂我从中挑拨,老郭才不同意把房子分给他们的。
闺女啊,你想想,我都七十一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我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我就劝哪,劝老郭消消气,劝德禄他们也不要着急。
我打算等老郭平静下来再给他说说,我们老的住不了那么多房子,就给他们姐弟算了。哪知我还没来及说,她们姐弟回头就把张大姐的灵位请回家里来了,还说什么一家容不了二主,要把我撵出去。
我跟老郭大半辈子了啊,我省吃省喝孩子都不要把她们姐弟养大,到头来她们要撵我出去?我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可是没有用哪,没有用的。
老郭被他们气得住进了医院,我的东西也都被他们姐弟从家里扔出来了,我没法子,只好靠着以前的交情,在老乡家租了一间车库住着。
老郭知道以后,便带着钱来找我,我哪里肯要呢?就劝他回去,和孩子们好生说说,孩子们毕竟都是我们带大的,一时糊涂了,没准儿说说就相通了呢?
都是一家人,谁也不想这个家闹散了。老郭听我劝说以后,就回家去了,后来隔三差五的他就到城里来看我,有时买点菜,有时买点水果。我问他家里怎么样了?他说他把大门锁都换了,不给德禄他们姐弟进门,什么时候他们姐弟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才能进。
我说那哪成呢,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就极力的把他劝回去了。我不知道啊孩子,我不知道我这是造了孽啊,老郭回去的路上就出了车祸,被车撞死了。他们姐弟还瞒着我,我在家等啊盼啊,盼着老郭带好消息来,直等到昨天,老乡才来跟我说老郭死了。
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些孩子怎么就那么狠心,他们要房子我给他们,怎么能不让我见老郭一面?我心里苦啊……闺女……我心里苦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