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城,金銮璀璨,侍卫森严。崇文殿中一处角落。华服男子面涂粉墨,头戴冠冕,正闭目养神。
“咚,咚,咚……”耳边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
“陛下,李长白那里传来消息。王衍一行已除。”来人正是伶官统领——景进,景进尖声细语,根本不敢打扰眼前的高贵男子。
李存勖闻言,猛的惊起,怒目圆睁,质问道:“朕何时说过要杀王衍?”
景进被这猝不及防的怒吼吓到,愣怔神情持续半晌,笑道:“是啊,是陛下说的。王衍一行,斩草除根。”
景进何许人也?伶官统领,阉党头目,权倾朝野,两面三刀,果断决绝。早年不过一个唱戏的名角,李存勖喜欢他的声音而已,将其封做伶官,近些年来权势愈来愈大,打压朝臣,强抢民田,无恶不作。这样一个茹毛饮血的奸臣,却愣是没人敢举报他。
李存勖长叹一声:“景进啊……”
“臣下在。”
“你的胆子是愈来愈大,莫不是朕太宠着你们伶人坊了?”
李存勖就好比一个无缝的蛋,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人物跟谁都不近,却唯独跟那群伶人戏子打成一团。伶人也不客气,残害忠良,欺男霸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陛下说的是,我们……”景进话未说完,便被李存勖叫停。
“够了!你下去吧,把敬新磨和陈西宁给朕叫来。”
陈西宁正在邪灵涯修魔,被景进一枝天子令旗命下,手慌脚乱的穿上行装,将身下所御之女一口咬死,颇为满意的擦了擦嘴角,便乘风来到洛阳。
不多时,朱红宫门被推开,一缕阳光照了进来,崇文殿的阴霾仿佛也消散了。
李存勖背对门口,正招摇唱戏,那敬新磨听到戏腔,也不自觉的跟着唱起。待戏终之时,李存勖猛的回头,指向陈西宁,唱曰:“前蜀降~将~一个不~留~”
“陛下?”二人显然是被李存勖的旨意惊到。
李存勖容不得别人有半点质疑他,问道:“怎么?还不快去?”
“随行六万将士呢?”陈西宁问道。六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自己虽为邪魔,可一生也未曾杀过万人。
“归纳御林军。”李存勖不温不冷的说。
陈西宁长叹一口气,心中那块巨石也放下了。眼前的君主性格阴晴不定,想起一出是一出。若不是自身魔功斗不过他,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想了想,不禁暗自苦笑,逃?能逃到哪去?自己在李存勖身边待了大半年,眼瞧着无数文官武将辞官还乡,无一不被伶人追杀,这里不乏武功高深的将领,却也活不过天明。还真应了李存勖那句话,“你可以跑,但你跑不掉。”
“陛下,那可都是前蜀乱党,保不齐哪天扛着为王衍复仇的大旗反抗,您还把他们放在身边?”敬新磨问道。
世人皆知,李存勖想杀谁就杀谁。普天之下,唯有教坊伶官敬新磨能劝阻。若问为何?不过是敬新磨长的略像李存勖那死去的青梅竹马而已。
李存勖冷哼一声:“他们敢?好了,别给朕絮叨!快去吧。”
面对这么个残忍无情的主,陈西宁和敬新磨也不好多说什么。异口同声道:“是。臣下领命。”说罢,随后行礼出宫。
蜀东川节度使宋光葆,武定军节度使王承肇,兴元节度使王宗威,武信军节度使王宗寿,自李存勖伐蜀之战时便归顺大唐,用民间话说,这里人无非墙头草罢了,哪里安乐靠拢哪里。不过,他们的实力却也强到令人窒息。伐蜀战争中,李存勖以伤亡两万人的代价,让王衍献国投降。以宋光葆带头的几位节度使皆是蜀国权臣,不思尽忠,却拱手让城。看似识时务,实则不过想官留原职,有朝一日在这乱世称王,分一杯羹而已。
李存勖分封藩镇节度使,此三人官任原职,待到洛阳上书降表后,赴任西川。而今王衍一死,这些人便没了用处,而李存勖一向奉行的宗旨便是对自己无用之人,尽杀之。
西风古道,四季轮回,枯荣盛衰。几番天下浮沉,不过一声“时过境迁”。
西川路上,途径凤翔。
“这李唐皇帝不爱江山爱唱戏,此乃天下之贻笑,哈哈哈哈。”
宋光葆身着绒袍,骑在马背上,拱腹大笑。
“是啊,做什么皇帝?干脆去做戏子。把这大好河山让给我们兄弟四人,岂不美哉。”王宗寿笑道。
他们怎会知道,如果可以,李存勖不会选择江山,如果那人不死,李存勖也绝不会为死人唱戏。
今生原为戏中死,余世何如一梦中。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急,平时还未黑天,而入了冬后,便很快就能见到月光。夜幕下,月色将白雪映的通亮。宋光葆众人在凤翔与西川交界处的一处荒庙内升起火来,相互簇拥取暖,吃过干粮便要各自休息。他们在兵营待了几十年,对待住处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裹了行囊,席地而睡。
破庙中,残缺的神像下,众人道了一声休息,正要躺下。宋光葆眼睛一扫,恍惚间,火光映照的破庙墙上,仿佛一黑影闪过。
“什么人!”宋光葆大喊一声,王宗寿等人刚躺下,被这一声高吼猛的惊起。
“宋兄,怎么了?”王宗寿问道。
宋光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摆了摆手,示意王宗肇,王宗威别轻举妄动。
“有刺客。”宋光葆暗道。
众人戒备,正四周环顾时,彼岸花迎风瓣散落在地上。
“哈哈哈哈~你们,便是那王衍的朝臣?”邪声邪语,说话人正是陈西宁。
“不知何方神圣,既然来了,隔壁躲躲藏藏。”宋光葆对着屋顶说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刺客在哪,也想不通屋顶没人,那彼岸花瓣是从哪散落的。
“你可听过,邪灵涯?”
宋光葆猛的一惊,邪灵涯!那里皆是邪穷凶极恶的恶徒,无论兵痞,江洋大盗,还是杀人邪魔,凡是尘世间走投无路的妖魔鬼怪,邪灵涯对其一向大门敞开。所以,邪灵涯魔头臭名昭著,天下人畏之。
王宗寿向前一步,抱拳道:“不知你是哪方恶鬼?我和你们的魔圣是好友。”
言下之意便是问他是哪里的鬼,知道魔圣名号的就赶紧滚。
“魔圣?那是何人?你可曾听过鬼王?”
“伽蓝鬼王陈西宁!”宋光葆暗道不好,素闻邪灵涯五子一向不和。他以为是个小鬼,报了魔圣的名号就能将其喝退,怎知给自己挖了个坑,惹上这么个主。
“不知鬼王亲临,有何贵干?”宋光葆倒是不怕陈西宁,他四人联手怎么也能将其击败。
“当然,哦~当然是取命了,呃哈哈哈~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宋光葆抬头一看,破旧的木匾当啷在庙门上,宋光葆抬手运气,将木匾上厚厚的积尘震落,赫然出现三个大字——“十王殿”。在仔细看向周围的神像,分明是十殿阎罗!
宋光葆定了定神,顿了顿,冷哼一声:“就凭你?”
话音刚落,一赤身**的无头尸体被扔到宋光葆脚下。
“就凭我!”随后,庙门四开,一消瘦身影走了进来,手中似乎还把玩着什么东西。
陈西宁走到宋光葆面前不远处停下,咧嘴一笑,便将手中人头递到面前,自顾说道:“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告诉你不要动,你看,身首异处了吧?”随后,也不管宋光葆等人,竟开始吸吮起那头颅来。
宋光葆等人胃中一阵翻腾,直感觉胸口阵阵恶心。他们知道陈西宁有多邪道,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所见。
那陈西宁舔了舔已经干枯了的头颅。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手一发力,便将人头颅扔向王宗肇。王宗肇久经沙场,随即伸手接住,刚要扔掉,忽然隐约感到不好,焦急的喊到:“快!砍掉我的手!”
宋光葆听闻,拔出佩刀,刀光划过,行云流水般砍掉王宗肇的右手,刀法干净利落。
伽蓝鬼王陈西宁擅长御尸,所施尸毒天下无解,片刻中便能将人腐化成一团血水。
那王宗肇失了右手,冷汗随着痛苦自额头流落。看着落在地上的断臂逐渐腐蚀,不由得心生悔意。痛恨自己大意的同时,誓要让陈西宁尸骨无存。
南城一蓑烟雨下,心中纵有千般嘘寒问暖,却奈何形影相吊。
驿站里,李长白自顾自酌,始终放不下为昨日之事。
徐太后说的对,王衍倾国投降却被李存勖杀害,也许是李存勖过于残忍,也许是自己的错。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帮李存勖杀人呢?想了想,若是陈西宁下手的话,王衍安能得全尸下葬?
崇文殿,李存勖抚摸手中纸扇,一滴泪珠自满是粉墨的脸上滑落。或许你我都是那五彩斑斓的幻蝶,每日嬉戏在花丛中。煮朝露,花中眠。梦醉梦醒间又有什么差别?
戏中人,执剑徐歌声如天籁。梦中坟,风华意气泯灭不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