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旅店》 第8章 二、你家的小妹妹呢

    卫童熄了灯，静静看着对面的楼，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就是这样愣愣地站着。她在学校的宿舍里就是这样，在黑暗中瞪着眼睛看着楼顶，眼角时不时有泪水滑落到耳朵里，她从不去擦。

    卫童看着看着，突觉对面的楼上正有个冷冷的目光盯着她。按说没人会看到她，因为屋里黑漆漆的。

    她努力去搜寻那个目光，终于找到了，比她所在的楼层要低一层，是一楼，那是严叔叔家。

    她从没去过严叔叔家，但她对严叔叔家所在的位置记忆深刻，因为严叔叔一家人对她很好，而且几乎每年严叔叔家门前总会有120的车来。脸色苍白的温阿姨被抬上车，身上有很多血。

    她曾问妈妈，温阿姨怎么啦？妈妈说，小孩子，没必要知道这些。她看到妈妈说话时，脸色总是不好，拉着她匆匆离开。

    去年，在弟弟出生以前，严叔叔门前又来了一辆120，在温阿姨被拉走后不久，妈妈就急急地把爸爸叫回家。两人在客厅里争论了很久。

    卫童当时并没注意爸爸妈妈说什么，只些许记得，爸爸说，日子还不到，不能这样做。妈妈说，她很害怕。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辆120的车停在了她家门前，妈妈被爸爸搀扶着上了车。她看到，妈妈脸色很好，身上更没血。她想跟着妈妈一起上车。爸爸第一次对她发火了。

    从那次以后，爸爸对她发火的机会多了起来，因为，几天后，她家里多了一个弟弟。也就是从那天起，整个天空都变了，变得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原本只属于她的一切都被弟弟夺取了，他这么小，为什么就如此恶毒？！

    看她的目光不是恶毒，而是一种常见的目光——蔑视！她在学校里习惯了这种目光，却无法容忍一个小孩这样看着她。她不知道小孩怎么能看到站在黑暗中的她，但她能分明地感觉到，小孩就是在盯着她。她在小孩身边还看到了那个布娃娃，说实话，她在怀疑，那是不是布娃娃，因为布娃娃也抬着头。

    卫童在黑暗中瞪视着对方，希望借此逼退她们，可她办不到，她不能一眼不眨，而小孩和布娃娃却能办到，她们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黑黑的睫毛始终也没眨动过。

    她们都是布娃娃？卫童心里想。

    卫童正想着，突见一辆车停在楼下，严叔叔和温阿姨从车上下来了，向十号楼走去。

    她再次朝严叔叔家的窗户看时，却看不到小孩和布娃娃了，因为，屋里的灯熄灭了，就好像从没亮起过。

    周六，几乎一天的时间，除了吃饭，卫童都躲在卧室里，说在写作业，但她总是心不在焉，她的眼睛时不时地瞟一下十号楼101，可只看到严叔叔和温阿姨时不时在窗口出现。

    傍晚时分，爸爸妈妈要出去散步，卫童本不想去，但又不敢过于执拗。妈妈抱着弟弟，爸爸凑近了去逗弟弟，卫童像个木偶样跟在身后。

    “遛弯呢？”卫童正仰头看着天上一颗孤星，突然听到了严叔叔的声音。

    严叔叔和温阿姨正迎面走来，严叔叔双手扶着挺着大肚子的温阿姨，好像没有他扶着，温阿姨就会倒掉。

    “啊，你们也够早的。”爸爸应和着。

    温阿姨不失时机地去逗引着卫童的弟弟，严叔叔却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卫童，“来，卫童，叔叔这里有口香糖。”

    卫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严叔叔还是那样疼爱自己，如果他是我的爸爸该多好，她心里想。她接过口香糖，随口问道，“叔叔，你家的小妹妹怎么没出来玩呀？”

    “卫童越发可爱了，再等一个月，你才能看到我们家的小孩，不过，不一定是妹妹，也许和你弟弟一样。”温阿姨笑着说，她的手扶着挺起的肚子，好像怕肚子会突然破了。

    “不，我是说，在你家里的妹妹，她有五六岁了，她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布娃娃。”卫童嚼着口香糖说。

    卫童发现，严叔叔和温阿姨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脸色变得像暮色一样黯淡。

    “有时间，到我们家来玩吧。”妈妈狠狠地拽了卫童一把，满脸堆笑地对严叔叔说。

    严叔叔附和着答应了一声，扶着妻子走了，走时，脸色依旧阴沉沉的。

    “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呀？”妈妈见严叔叔他们走远了，训斥卫童道。

    “我怎么乱说了？他们家真的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我们一起坐车回来的，我看到她抱着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布娃娃走进了严叔叔家。”卫童说。

    “你一定看错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自己乘车回家，怎么可能？”爸爸说，“记住，以后见到严叔叔不要说孩子的事。”

    “为什么？”大人的心理真的难以捉摸，卫童心想。

    “严叔叔以前的几个孩子没保住，都是在快出生的时候，出现了意外，所以，严叔叔和温阿姨最怕说起孩子的事。”妈妈说。

    原来，温阿姨每次去医院都是因为孩子没了，意外，哪有那么多意外？我妈妈在有弟弟时怎么没出意外？卫童闷闷地想。

    她看了一眼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弟弟，轻声说：“也许，他们的孩子不是都没保住，有的活着，他们只是为了要个儿子，才不让人知道，他们有个女儿，也许还是两个。”

    “卫童说的真还有道理呢，小严是妇产科大夫，小温怎么会轻易流产？按说，都**个月了，即使出现意外，三四次了，每次都没保住吗？”妈妈小声对爸爸说。

    “是啊，小温第一次出现意外，应该是五年前了，如果孩子活着，也有五岁了，据说还是双胞胎呢。”爸爸若有所思地说，“卫童想到了，我们怎么没想到？”

    “你们应该想到，”卫童低着头说，“你们过了十多年又要了弟弟，不是为了有自己的儿子吗？”

    爸爸妈妈对望了一眼，没再说什么。

    卫童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嘴了，他们也许在想，怎么处理她这个越来越懂事的女孩。

    她渐渐落后了，爸爸妈妈只顾着弟弟，根本没注意卫童已不在身后了。

    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一个瘦小的身体在墙壁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诡异的影子，影子像爬动的蠕虫慢慢隐没在十号楼里。

    那是卫童，她要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她来到101室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

    防盗门很厚，但她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声音，很像小孩嬉闹的声音。她轻轻按了一下门把手，门发出轻微的声响，开了。严叔叔出去的时候，只是带上门，并没锁。

    窗帘挂着，屋里黑漆漆一片，卫童心里一阵紧张，这样，自己算不算小偷？严叔叔回来，堵上，自己怎么解释？她想退出去。可她没有，因为她真的听到了对话声，声音闷闷的，好像来自地下。她心里有些发毛，她们为什么不开灯？是怕被别人发现吗？

    卫童渐渐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严叔叔家的房间布置和她家差不多，客厅和一间卧室向阳，一间卧室则是在背阴的一面。

    卫童的卧室就在背阴的一面，以前，她一个人在向阳的卧室里，自从弟弟出生后，爸爸妈妈说弟弟需要多见见太阳，就把卧室换了过来。卫童因此大哭了一场，难道正在长身体的自己，就不需要多见见太阳吗？可最后，她没有拗过妈妈，才搬到了背阴一面的卧室里。

    似乎，闷闷的说笑声就是来自背阴面的卧室，又似乎不是。卫童还是轻轻推了一下卧室的门，门开了一道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真的有两个小孩在对话，闷闷的，像是从卧室的地下传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