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孤独又如往常一般慢慢的在侵袭雪落的灵魂，梦境中他又回到了血海滔滔的战场上。那些沾满双手、脸颊的血液幻化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庞，那是他从十岁被带到帝国魔鬼训练营经受非人的训练到十六岁进入军队出生入死到现在的这些年里死去的小伙伴和同僚。那都是被他视为兄弟手足的人，他们不停地向他招手，劝他走来和他们一同团聚。他像一只被线牵引着的木偶，僵硬的走向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同伴。一道身影突然降临在他的面前挡住他的步伐，看不清容貌却散发着一股祥和的光辉让他豁然清醒。
“父亲是你吗？让我看看你吧，孩儿好想你！”泪水从雪落紧闭的双眸中溢出来，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梦境里的场景无数次的出现，他却永远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他能从梦中人的身上察觉到他从未在别人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无法言喻的亲切情感。若非血脉至亲，又如何能有这种牵绊，即便身死数十年却还能在这世上唯一留存的后人的梦境里出现，为他的儿子驱除恶念。
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熄灭了因为梦境而险些发狂的情绪。雪落痴痴地坐在床上。身上的伤口可以愈合，那些深埋心底的伤痕却时时刻刻崩裂开来汩汩的流血，提醒他永远也得不到那些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从记事起，他就被形形色色的人“收养”，这些人不是赌徒、恶棍就是人贩子。最后他被卖给一个走街串巷的马戏团，他就像廉价的商品被交易着，长大一些就替“收养”他的人做工。从一个地方被带到另一个地方，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家。他把自己住的地方称为“狗窝”，因为那时他唯一的玩伴就是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狗，像他一样孤零零无家可归。白天不用做工的时候，他就对着它说话、做鬼脸，它围着他转圈、摇尾巴。他和它亲密无间，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同样脏兮兮的他们就像兄弟一般温暖着彼此，谁也不能分开他俩。
当有一天他在马戏团前台做完工回到“狗窝”，望着被石头砸死的小黑狗，“凶手”是一群由父母带来看马戏的陌生小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机械地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块带有棱角的石块背在身后，足足有碗口大小。他走到正用脚踩在小狗尸体上向周围的小孩展示胆量的的小胖子跟前，四周的小孩子正在为小胖子欢呼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个脏小子，他发了疯的将小胖子推倒在地骑到对方的身上，睁大血红色的瞳孔将手里的石块高高举起，用上面的尖角向“仇人”的脑袋重重的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直到反应过来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跑开的小孩带来一群穿着绫罗绸缎的男女。他被一只大手捏住喉咙从地上提起来，翻着血红色的眼仁，他的脸上、衣服上全是红白相间的血浆和脑浆。窒息所带来的眩晕让他清醒过来，他的眼睛感觉要从眼眶里崩了出来，胳膊已经无力抬起。他的泪水鼻涕流的这个人满手都是，男人厌恶的将他重重砸在地上，拿出一张丝巾用力的擦拭自己的手臂。他抬起双眼用瘦弱的胳膊将身子撑起艰难地向不远处的小狗尸体爬去，把已经冰冷的小狗揽在自己的怀抱里，用破烂的衣袖将小狗身上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去。
旁边的这群富人围着一个抱着糊成血人的小胖子哭得死去活来的妇人，几个男人走了过来围住他。一人将他从头发揪起，另一个抢走小狗扔到一边。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像死人一样将头转过去望着地上的小狗，静静等待这些人的雷霆震怒。旁边的人愤怒的说着什么，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的心已经碎裂成灰。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可爱的小狗竟然还有人要去伤害它？要夺走他相依为命的兄弟？望着那个已经哭晕的女人，他知道只有失去心爱的东西才会像她一样那么伤心。他虽然很小但他懂得很多，他知道他会死，但是就算死他也要和小黑狗埋在一起，像活着一样不要分离。
他慢慢转动脖颈，望着湛蓝的天空，传说死去的人都在天上，那里是否也会有一个温柔的女子会为他流泪伤心？不要伤心妈妈，我也会到那里。他闭上自己的眼睛，想象着正在飞往天堂的模样。
他不知自己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马戏团的老板偷偷报了案。赶到现场的宪兵将所有人带回治安署，还有那只无辜的小狗是抱着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宪兵看他一直张着手指指着它便也拎了回来。
他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抱着小狗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时间就这样在黑暗中慢慢过去，他就像失去知觉睁着已经恢复成黑白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太累了，他慢慢歪倒下去。
怀里的小狗像活过来一样，不停地挠着他的咯吱窝，实在好痒啊。等他睁开双眼，面前是一个笑颜如花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发髻，正在用指头一下一下呵他的痒。
“我的小狗！”伸手推开那只粉嫩的手臂，他忙起身四处张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这里的房间好陌生。
“做梦了吧！哪里有狗狗？”小姑娘没有生气笑嘻嘻的望着他：“你刚被送来的时候倒是脏兮兮的像只小脏狗。”
“你不知道。”他回了一句，便不再言语。望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小女孩，他心里充满了疑问，但却不知真正的梦魇也从此开始了。
因为杀死了很有权势的一个人的儿子，他原本会被无情的处死，但有时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帝国皇帝几年前为巩固日渐衰落的皇室统治成立了专门培养心腹的魔鬼训练营，年年派遣搜查官在帝国境内秘密搜寻家底清白的少年邀请加入训练营。当时就有一位在训练营颇有地位的搜查官正好来到这座城市和本市的治安署长官正在喝茶。此人在一旁听到这起骇人听闻的案件动了心思，探听完详情后便劝告正准备下令绞死这个可怜孩子的治安署长官说于其杀死一个小乞儿不如交由他带走，正好有用。治安署长官正有求于他，乐得顺水推舟，至于被害人家属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行。过了几天焦急等待宣判的原告来询问怎么不见动静时，治安署长官便让下属回复称此子已被处死就地抛尸在乱葬岗，估摸着已经被野狗吃个干净了。
就这样，他还在睡梦中被这位搜查官从边境上的一个小城市送到了位于国都郊区的训练营。在这里他整整待了六年，这里的黑暗、血腥和残酷成就了今天的他，却也毁了他。在训练营里，杀人对于他来说在心理上已经麻木了，但致命的危险也埋葬在这里。表面上的麻木只是一种变相的疯狂，原本他会像其他的小伙伴因为疯狂杀戮而造成这种血腥场景不断在梦境中重复最终导致精神崩溃而发疯致死。可是每当他要陷入疯狂中，那道身影总会及时出现，从十岁到二十三岁一直在守护他。
血红的双眼迸出寸许长的红芒，单手紧握着的水杯上裂痕四溢，最终片片碎落，掌指间血肉模糊。红芒慢慢消失，双眼恢复了清明，他徒劳地栽倒在床上。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