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父子谈话后,一切归于往焉,父子二人谁也没再提起,就当没发生过一样。
可沈昭一直记在心里,未曾忘记。但沈洪只字不提,顺便还给沈昭安排了一些事情,放出来一部分权力,山庄里的事物渐行交给沈昭。
沈洪这是要提早把山庄交于沈昭,以便让他安心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维持下去祖辈的基业。使他熄了求仙访道,追求长生的心思。
此不为沈昭所求,他也没有拒绝,他知道违逆父亲是没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山庄的力量调查修士的踪迹。
半月后,沈昭下山出庄,原因是沈洪寿辰到了,江湖儿女成家较晚一些,沈洪也是如此。而沈昭则借此机会出去亲自打探消息。
说来也可怜,沈昭很少出庄,少时年纪小,沈洪担心他的怪病发作,不能照顾好自己,再加上一年间有大半年请医服药,所以从未出去过。
长大些时,融合消化从大千世界所得到的经历,学文习武,更没空闲。
他是一个人离开的,没有带随从侍女,没有骑马,亦没有坐车,而是一个人走路下了山。
灵玉山下是一州之府地,环玉山庄虽不是此地朝廷州府直接管理,却是一方土皇帝,三百年来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早已把此地打的如铁通一般,渗透到全全面面。
若是大楚走向衰微,四方揭竿而起,纷纷起义,环玉山庄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这州府,影响可见恐怖。
未及半个时辰,沈昭就来到了城内,进城时天色还早,他便去了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垂涎坊。
“垂涎”二字,顾名思义,垂涎欲滴,名字虽俗,可百姓认同。此坊高三层,占地不小,坐落于城中心,乃州府第一酒楼。
垂涎坊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有钱人能去的地方。当然能进入垂涎坊,有钱是最低标准。
第二层是有钱有势才能进入的地方。
至于第三层,据说只有得到垂涎坊的认可才能进入,并且在里面能得到的享受,可谓堪比王侯。
有人说在这里吃的不是饭,听的不是曲,而是金闪闪的黄金。
垂涎坊的所有食材都是最好的,包括唱曲的姑娘也是。
但它最好的不是别的,是鱼跟酒。
西北内陆不及东南临海渔洋富足,加上湖多为咸水,鱼虾肉质粗鄙,甚少能食。
可是上天亦无断绝之路,西北虽多内湖,但也有一些水质清甜,能饮用的淡水湖泊,其鱼虾肉质能饮能食,又之处于内陆别有一番滋味,所以鱼为此地特色。
酒亦如此,用万年方化高山积雪造酒,喝下千万年前的时光,体味不变的滋味。
这就是我说的有别与他的垂涎坊。
灵玉山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环玉山庄上。
环玉山庄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垂涎坊。
为何?
城内有一湖,唤作“碧清”,碧玉如青,清澈明朗。
垂涎坊就坐落在碧清湖不远处,故所登高垂涎坊望远,远处望之灵玉山,近则俯瞰碧清湖,赏心悦目。
有人说,碧清湖的春色美如图画,但世上又有谁能画得出碧清湖的春色?
你路过此城,若不到碧清湖去逛一逛,实在是虚度一生。
你到了碧清湖,若不去尝一尝垂涎坊知名的“酸鱼”,也实在是遗憾得很。
现在沈昭恰巧来到城内,到了碧清湖,他当然决不会留下个遗憾在心里。
酸鱼就是醋鱼。
鱼要活杀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后,才浇上佐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还是热气腾腾,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鲜又嫩。
但碧清湖水浅,三尺以下就是泥淖,鱼在湖水里根本养不大。而且碧清湖根本就不准捕鱼,在湖内捕鱼,搅混了一湖碧水,岂非也就跟花间问道,焚琴煮鹤一样,是件大煞风景的事。
所以醋鱼虽然以碧清湖为名,却并不产自这里,而来自城外十五里的池湖乡。尤其是塘栖乡,不但梅花美,鱼也美。
那里几乎是户户鱼塘,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碧清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城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进城里去。
木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蹦活跳的大虾。
在曙色朦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鱼更能令人欢畅。
于是临湖的酒楼就将这些刚送来的活鱼,用大竹笼装着,沉在湖水里,等着客人上门。
城内的酒楼,家家都有醋鱼。
定香桥上的花港观鱼,老高庄水阁上的五柳居,都用这种法子卖鱼的。
只有城中心的垂涎坊是例外。
沈老爷子最欣赏的就是垂涎坊,只要到了碧清湖,少不了要到去活杀条鲜鲤鱼,清蒸了来下酒。所以沈昭也到了垂涎坊。
前文已言它就靠在湖边,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雕栏围住。
栏杆旁有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准备有鱼饵和钓竿。
鱼已放入湖里,用竹栏围住,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钓上来。自己钓上来的鱼,味道总仿佛特别鲜美。
沈昭钓了一尾鱼,直接来到二楼落座。
他是有资格进第三层的,因为垂涎坊的大股东就是沈家,但他现在坐在第二层。
垂涎坊的第一层是用包厢隔开的,第二层却没有包厢。
这似乎让第二层的格调不如第一层,但事实绝非如此。
到第一层吃饭的人可能是真的想吃饭,到了第二层吃饭的人,多是想来认识人,或者想被人认识,故而实在没必要用包厢隔开。
把鱼交给跑堂后,他又烫了两角酒。面对着这碧清湖的春色,无鱼已可下酒,何况还有鱼?
所以两角酒之后,又来了两角酒。
沈洪从不会叫他少喝酒,只因为庄内人人都知道沈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无论谁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沈昭喝的是比远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外来客准备的,沈昭是本地人,但他不曾来过,准备尝鲜。这酒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入口软绵绵的,可是后劲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沈昭喝的虽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而且还喝出一种凝固时光之感。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京城的“四味馆”做得差。
西北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通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但一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了,跑堂的伙计见他酒量极大,气质高雅,早早报给了掌柜。
沈昭没有在意,他是坐在临窗的一侧,撇头望去一道红日飞上,映的满天霞彩,照得“碧玉洗炼清似明”的碧清湖更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的湖水里。
“踏踏踏”,楼板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跑堂的领着一位中年富态的男子来到沈昭桌前。
中年人对着沈昭略微施礼,轻声道:“少庄主来此,有失远迎,还望移坐三层贵阁。”
沈昭饶有趣的问道:“我从未来过,你是如何得知?”
沈昭问的是他怎么知道他是环玉山庄的少庄主。
中年人道:“去年小人去山庄报备垂涎坊的收入时,有幸见过少庄主一面,一直不敢忘记。”
环玉山庄产业极多,大楚国各州府城镇都有沈家的生意。由于产业众多,所以分派负责人管理,每隔半年都需要各地的负责人进山庄报明各自旗下财产的收支。
沈昭笑道:“有心了。”
他接着又道:“我记得你姓吴,三代都在打理垂涎坊生意,从未出错,为山庄立下汗马功劳,沈昭在此代表山庄感谢你们为沈家的付出”
适当的拉拢赞美是上位者的必会的技能,下位者也会更好的工作。
吴掌柜惶恐道:“不敢。少庄主折煞小人了,若不是沈老太爷救了我父辈性命,赏了我们吴家一口饭吃,我们吴家早就绝户了”
沈昭没有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话锋一转道:“吴掌柜,下月是父亲的寿辰,你说我该置办什么礼物为好?”
吴掌柜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庄主,历来节俭,不欲奢靡。少庄主不如送些有心之物。”
沈昭赞许的看了他一眼,笑道:“有理。我极少下山,城内不熟,你来说说,城内有什么置办礼物之所。”
吴掌柜腰板站直,信心满满道:“少庄主,城东的松竹斋,文房字画,历来收录古之藏品精品。城西的百花阁,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盆景奇石,形态各异。城南的洗剑池,宝剑精良,吹毛断发。城北的马场,宝马良驹个个日行千里。其余的珍宝玉石……”
沈昭接道:“自是不缺”
环玉山庄背靠灵玉山,玉石雕刻销往大楚各地,可以说沈家最不缺的就是玉石了。
沈昭起身打趣道:“吴掌柜对城内各处如数家珍,看来每个地方都去过,去的次数不少吧”
吴掌柜面露尴尬道:“少庄主说笑了,每年给州府大人送礼都是我亲自挑选,这些都在账上,庄主也是知道的”
沈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别紧张,我知道。”
说着走下楼,传音入密道:“不用派人跟着,我一个人走走。”
吴掌柜对着沈昭离去的方向轻声道:“是!”
没人看,怎么办?追书神器又被屏蔽,该怎么推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