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层出不穷的山林正在不断向后移动,其间还夹着一栋栋银白色的房屋。其实房屋不一定都是银白色的,只是因为有月光的照射,才变得颜色相近。虽然我的头顶被大包小包的行礼挡住,但从窗外的物景也知道今天晚上的月色很好!
2004年8月20日晚,我就是趁着这皎洁的月光背上行李包坐上火车离开家乡的。那时的火车还有很多能打开窗户的,两块玻璃板牢牢插在窗沿上下移动,打开时狂风急吹,关上时密不透风。
那晚明月高照,旅客们多半都打开了窗户。
我靠窗户坐着,虽然这是第三次坐火车,但还是感觉格外新鲜,便将半个脑袋伸出窗外。看着高低起伏的山林从眼前向后移动,我想象着地球不是圆的,宽广得没有边际,而这广阔的天地便从此任由我展翅高飞了。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突然衣领一紧,似乎被人扯了一下衣服。这一回头正有一名穿着深蓝色**的列车员瞪着我。
“小子,你是头一次坐火车吧?”
那列车员是名男的,约三十来岁,身体瘦瘦高高,但他生气的表情让我感觉这人一定很暴躁!
我期期艾艾答他的话:没,没有啊……!
“那你还把头伸出去,不想活了么?”
那时还不知道可以投诉列车员这回事,换做现在我早投诉他了。
我连忙说道:我高兴啊!
列车员更火了:“你高兴?待会儿怎么死都不知道!不就坐个火车嘛,犯得着这么激动吗?”
我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我考上大学了,所以我很高兴!
列车员眼睛一亮,又说道:“你考上哪个大学了?”
江州大学,我说。
我怕他不相信,随即拉开身旁挎包上的拉链,一只手正拽着我的录取通知,可才抽出一半,便听得那列车员笑道:
“哟,江州大学,那可是一本211啊!不错,有出息!可再怎么高兴也不能把头伸出去,要是有个什么意外,那你的大学可就上不成了知道吗?”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说道:那我不伸了!
列车员走开后,我身旁座位的老大爷随即坐下来,翘起大拇指嘿嘿向我笑道:
“小伙子,你真有出息!”
我也嘿嘿向老大爷笑了一下,他本来还有话想和我说,但看见我心事重重,这便不再开口。
我一只手拽着录取通知书,起初是高兴,但不知不觉便不踏实起来,因为没有谁比我更清楚这份录取通知书的来历了!
这录取通知书是不假,但是如何到了我的手上,这其中就大有文章了!
其实,我就是一个大骗子,初中不好好学习,偏科骗得厉害,老师见我上高中基本没戏,就推荐我去上了职业学校,虽然学得的是酒店管理,但到了工作岗位其实就是一个端盘子的传菜生。
实习的时候,我到了北京一家大酒店里端盘子,了无生趣的酒店**工作使我百无聊赖。好在我们酒店正对着北京的一所大学,我闲的时候可以坐下来看着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打身旁路过。
日久生情,我便开始羡慕起大学的校园生活来。闲暇时就四处打听如何再上大学。皇天不负有心人,一个多月的时间,我联系到了很多大学招生的人,他们在**里说得很好,仿佛全国的大学都向我敞开着的,我只要收拾好行囊随时就可以去了。
为了得到家里人的支持,我便开始编织起了一个弥天大谎。
那时正是十月,我打了**回去,说我已经在北京报了名马上要参加高考,如果能考上,我就成了大学生,毕业以后分配工作咱们一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高考必须要在原籍才能报名参加,何况我是一个中专毕业的学生。但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经过我一番忽悠以后便对此事深信不疑。
母亲在**那头激动说道:“儿子,你要是真有出息,我和你爸爸砸锅卖铁都要供你把大学念完!”
母亲这话说得不假,我们家总共家产就是三间茅草土墙屋,还有那三亩贫瘠的田地,一年收成只够一家四口人勉强度日。好在父亲有一身蛮力,忙完农活便可以给人搬运东西补贴家用。
我还有一个小我三岁的**,成绩很好,说起来我们家的大学生应该是她才对。可那时的我一心只顾着体验大学生活,哪里会想那么多!
那些大学招生的人想得很周全,根据我**的地址就发了一份录取通知书到我家。
通知书是第二年的八月初到的,正是一本院校发放录取通知书的时间。村里人知道出了我这么一个大学生,一时间炸开了锅。父母亲高兴得不行,定要为我热热闹闹地在家里办一次酒席,同时也是为了我的学费有着落。
往日欠我家份子钱的街坊邻居自然必到,但想不到隔壁村那些与我家无过多来往的人也来了,嘴说是道贺,其实各有各的算盘,趁机走动的目的自然是想到以后我在某个机关单位对他们有所关照!
来贺的客人预想不到的多,收的礼金也超出了父母的预料,我一年的费用不愁不说,也顺带解决了**初中一年的学费,那时我也竟然感觉我是家里最棒的!
母亲考虑到我千里迢迢求学,不能带很多东西,只给我买了两套床单被套和两套换洗的衣服,但加上其他毛巾牙刷零零散散的东西也是一大包三十来斤重的货物,外带一个挎包才将所有物件勉强装下。
我背着两大包东西,虽然感觉沉重,但心里却是高兴无比!
火车正在钻着一个又一个的山洞,窗外的物景亮一阵黑一阵,我想着父母和亲戚自豪的表情,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
那时我才十八啊,就能将这弥天大谎撒得如此天衣无缝!
我摸摸自己的鼻子,感觉并没有像小木偶匹诺曹那般变长,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突然想到大学长长的跑道、高高的教学楼、文静的**大学生,便又开始心花怒放了。
高兴了一阵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到了深夜几时,我迷迷糊糊间听到火车“嘟……铛……铛铛……”的响动,感觉到周边的一切是那样的静谧,房屋是那样的渺小,也许周遭还笼罩着大雾。
长长的火车在其间穿过,将我带进了另一个世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