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患者和家属比作盛开在田野中的鲜花,那么护士,便是那飞舞在百花丛中,辛劳授粉的蝴蝶。她们在拥挤、杂乱的人流中翩然起舞,即使遇到再细小的血管,也能用灵巧的双手一针见血。
这时,微信里有人问我,为何只拍护士,不拍医生。呵呵,医生们,早已淹没在层层人海之中,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在雨落过后,“闪电”从不缺席。
120的呼啸声,在下雨天,变得尤为刺耳。
在上传完最后一张zhào piàn后,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此时的我,就像是卸甲归田的老将,在接到迎战的指令后,义无反顾的冲锋阵前,尽吾之全力,做一个无名的英雄。
当急诊室的门被猛然撞开,120的高扬和护士推着病人快速冲入抢救室。
“三十岁,男性,骑车横穿马路时,被qì chē撞倒并碾压,左前臂全部轧断。”
“生命体征怎样?”
“心率110,血压90/50,神智清楚。”
“家属呢?”
“在路上。”
掀起盖在男子上身的雨衣,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直扑鼻腔。患者的左前臂断成三截、且沾满泥水,严重处已经肉骨分离。骨折的断端参差不齐,左手因缺血而变得青紫,无力的垂在一边。左肘部折断处,由止血绷带加压包扎,但鲜血依旧如喷泉般涌出,将身下的床单浸湿了大片。
我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难以描述”的场景,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我强撑着一丝清明告诉自己: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你是医生。
这时,司思也忙赶了过来,对我的出现,有些意外,但此时哪顾得上寒暄。
“监测(生命体征),(输)盐水,备血。”我下达了口头医嘱。
在经过了短暂的慌乱后,我先请骨科二线会诊,后强忍着胃部的不适,戴好手套,将患者的左上肢消毒后包扎。而几近离断的前臂,则用无菌棉垫包裹好。
“小孙,什么情况?”今天骨科值班的是徐辉主任。我当初在骨科轮转的时候,便跟随他一组。徐主任所擅长的领域是颈椎、腰椎的疾病。
“病人左前臂被qì chē碾压,肘以下骨折近端粉碎,远端尚完好。但(远端)血运很差,若不及时手术,恐怕难以留存。”我边说边将患肢的纱布揭开一角。
“嚯!”徐主任也被对方的伤情吓了一跳,身体不禁向后微微一仰。
“大夫,我左手怎么动不了了?您快帮我看看。”
“病人还不知道。”我小声道。
“您先别慌,我们正在想办法。”
“大夫,我现在左胳膊的厉害,能不能先帮我止止疼。”
“可以,一会儿就不疼了。”
(抢救室外)
“他家属呢?什么时候到?”
“再有半小时。”高扬显然刚刚确认过。
“半小时?从咱们这儿到骨科四院需要多久?”
“今儿下雨,外面车堵得厉害,平时的话一小时,但今天最快也要4、5个小时。”对于常年出车的高扬来说,他的预判还算比较准确。
“唉!希望还来得及。”
我自然懂得徐主任指的是什么。患者左前臂骨折的远端保存尚且完好,但近端却粉碎得厉害。若是由显微外科的医生来做,便可以将左前臂做一个短缩的再植手术,从而保留左前臂和左手的部分功能。但术业有专攻,这个手术徐主任却并不擅长。
若是转院,照病人目前的情况,5个小时后,断肢能否再植成功还是个疑问。(通常情况下,断肢在6-8小时内都可以再植。但患者的断肢却被雨水浸泡了一段时间,造成了创面软组织水肿,这就必然会影响手术的操作难度,以及术后断肢的存活率。)
“小孙,术前准备。等家属来后通知我。”
“好的。”
之后的半小时内,我们为患者开通了绿色通道,一边快速补液,纠正休克,一边抽血化验,拍x片。
随着备血的配型成功,我仿佛看到希望就在眼前。
半小时后,患者的女友及时赶到。她是一位身穿今夏流行的剪裁,却是比色不正的材质,有一头黄染的卷发,以及喷着让人鼻痒香水的女孩。
当她看到男友伤得居然如此之重,顿时吓得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忍了良久终究还是跑到厕所里呕吐了起来。
“大夫,什么时候做手术?”吐过后,她脸上的浓妆也乱了。
“你能给他的手术签字吗?”
“签字?”
“对,签手术风险知情同意书。您也看到了,他伤得很重,我们打算先尝试下断肢再植,但假如失败,便只好截去左肘以下的部分。”
“您有多大的把握?”
“老实说,不大,但仍需要尝试,不是吗?”
“那他不就成为废人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尼克胡哲没有四肢,还能活得很好呢!”
“大夫,这字我不能签。”
“可他点名要我们通知的你,说是怕他父母岁数大,受不了刺激。”120高扬很是无奈。
“女士,今天的路况您也看到了,如果再去接他父母的话,估计又要等上一、两个小时。可就他目前的状况,手术是越早做越好的,时间就等于成功率啊!”我也在一旁劝说着。
“大夫,我知道你们说的,但我还是不能签。”
“为什么?”
“因为他们家的状况您不知道,他父母是那种特别疼爱的那种,万一要是我签了字,最后,手术失败,截肢了,那我岂不成了他们家的罪人?”
“那要是您不能签字手术,就签字转院,去骨科四院。但患者现在血压刚刚稳定,今天又赶上堵车,一旦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后果可要自负。”
“大夫?路上能出现什么危险吗?”
“当然了,患者现出血不止,路上再一堵车,说不好什么时间才能到。这期间出现患者失血性休克,或患肢坏死,无法再植,都是很有可能的。况且,你到了四院,也不是立刻就做手术的,还要看他那边有没有床,有没有医生。”
“啊?到了医院还要再等?”
“是啊,最少最少,也要花半小时的时间术前准备吧?”
“大夫,那这个字,我也不能签。”
“怎么叫也不能签?”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浪费掉,我不禁有些急了。
“您不知道,要是他路上真出了意外,或因为转院耽误时间,结果手术失败、截肢,那他爹妈还不吃了我?”
“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就是不敢承担责任呗?”
“随您怎么说吧,反正,我是不签字的。”说完后,女士便不再理我。
“要不这样,您再考虑考虑?”高扬一看谈话陷入僵局,忙劝和道。
女士叹了口气,走到一处角落,打起了diàn huà。
我猜想,她应该是在跟他的父母沟通。
在楼道里徘徊、犹豫了大约十分钟后,她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只见她走进抢救室,俯身对男友说了些什么,随后又低着头,走向我。
“大夫,我已经跟他的父母谈过了,他们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我……我家里还有事,要回了,他就拜托给你们了。”说话间,她尽量避开我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也越发低微。
“什么?”我仿佛听错了,她说她要回家?
可她却并不答话,留下惊愕的我,转过身,毫无留恋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