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走进总帅营房的时候,徐崤之杰正在与季常商讨如何接待金天家和钟离家的贵客,用联军可怜的军费想让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感到满意,实在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需要早早做好准备。
徐总帅听如月讲述了狩猎的经过,并没有特别的责怪如月,只是命令季常按例罚掉了他一年的饷银——季常不但是东方联军的军需官,还兼任军正,掌管军法。
“我相信如月将军已经尽力了。不过,”季常皱眉道:“我觉得最奇怪的,是黑雾怎么会突然朝这几个人卷过来。”
“没错,这确实很反常。难道是风?”徐崤之杰的双眉也皱到一起。
“可是,黑雾的移动从来跟风关系不大。就算是很大的风,也不能吹散黑雾,而只能令其缓缓移动。”季常道:“如果这次是风,那一定是非常古怪的风。”
徐崤之杰缓缓点头,让如月再次讲述一遍当时的情形,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三人都觉得黑雾会从五十步外突然朝人卷过来这件事情前所未见,令人匪夷所思,却又都想不明白是何缘故。最后只能呼叫传令官,传令修改战术规则,今后与黑雾的安全距离增加到一百步。
徐崤之杰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快去准备出发吧,你已经晚了。”
如月点点头,向季常确认:“季常将军,现在是什么时日?”
季常道:“八月三十午时,你已经晚了两天了。如月将军,全军上下翘首等待你把魏国补给带回,今年的冬狩,就靠它了。”
如月点头道:“那我告辞了。”说着走出门去,就在临出门的一刻,他突然甩甩头,回头说道:“季常将军,我感觉五天后我就能给你送来补给。”
季常一愣,随即大笑,“如月将军又在未卜先知么?这次可难灵验。就算快马加鞭,五天后你大概还在洛京,要把补给车队带到函谷关,至少也得二十天!”
如月离开总帅营房,又去找到展墨尘,请他在自己外出期间,暂代统领虎贲营,并将虎贲营的兵符印绶交付给他。
“虎贲营的弟兄也是我的弟兄,放心去吧,我们等着为你接风洗尘!”展墨尘向来公私分明,面对如月的托付,全然没有了先前和老洛一起嬉笑时的表情,这让如月感到很安心。
然后如月顺着函谷关城墙内部的台阶,一路向下,来到函谷关的地牢里。
这座地牢有一多半是在地下,靠近天顶的墙面上开有几个碗口大的洞,通到外面,全部的通风和采光就来源于此。
说是地牢,但早已没有犯人可关。除了偶尔有违反军令的士兵被送到这里关禁闭外,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主要是被薛夫人用作存放和研究乌魔的场所。
薛夫人埋头在一张堆满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石桌前,不知在忙些什么,听见脚步声响,抬起头来略一颔首,又俯下身去。
墙上点着火把,原来是牢房的位置上,有一间牢房被拆掉,改成了一格一格的铁笼。如月他们带回来的两头野狼,此刻已经彻底异化成为了乌魔,被分别关在两只铁笼里,发出阵阵不安的嘶叫,看见有人过来便想扑击,却撞在了铁笼上。还有别的一些动物乌魔,最里面有一只断了腿的羊,最高处的一只铁笼里关着一只蝙蝠,正在撕咬笼子的铁条,吱吱有声。
另外三间牢房保持着原有的格局,但栅栏全都被特别加固过。其中一间牢房里,那个女人乌魔正安静地趴在地上发呆。隔壁一间的地上放着张草席,上面躺着昏迷不醒的孟浩,孟泽跪坐在牢房外,左手裹着伤,隔着铁栅栏守护着他的双胞胎哥哥。
薛夫人说:“老洛给他们灌了药。硕刚才已经苏醒过来,他们把他抬上去了。孟浩还没有醒。”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因为这种事已是司空见惯。
为了防止突然变身乌魔造成伤害,对于不幸中了黑雾之毒昏迷不醒的战士,都会被放在地牢里静候观察,因为只有这里才有能够阻挡乌魔的铁笼。
如月坐到孟泽的身畔,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话,现在能决定孟浩命运的只有上天。他能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带回来,他已经做过了。
如月抽出自己的短剑,开始认真的擦拭剑身。
剑身也是完全漆黑的,不带一点反光,上面刻着两个字,有锋。
有锋。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姓,但其他的相关记忆都完全没有了。
十年前,徐崤之杰在残阳谷中发现赤身裸□体的如月的时候,如月手中就紧紧握着这柄短剑。
后来徐崤之杰把他带回函谷关军营,收他做养子。后来他巡逻遇袭受伤,徐崤之杰亲自把他从死人堆里找出来,将他背回军营。任何时候都不放弃伙伴,后来他也一直这样对待自己的士兵。
没有人能说出制造这柄剑的材料,只知道肯定不是琉璃铁,但却一样能斩杀乌魔。
因为他这柄剑从没有过期的烦恼,所以经常成为联军战士们羡慕和开玩笑争抢的对象。孟浩和孟泽两兄弟就经常这么干。
那个女人突然身体一震,忽地坐起,灰蒙空洞的双眼盯着如月手中的短剑,似乎很紧张,又似乎很愤怒。但她终于没有扑过来。
如月知道,地牢里的这几只乌魔都处于周身乏力的状态,所以才没那么疯狂——乌魔的体力和战斗力跟与黑雾的距离,以及月相周期有关,这里距离最近的黑雾边缘有三十里,又逢晦日,乌魔变得举止萎靡,战力低下。
而如果跟黑雾的距离超过一百里,乌魔将会立即死亡并迅速腐烂。
薛夫人在函谷关这么些年,虽然没有做出什么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却承担了一个重要的任务——根据地牢中乌魔的反应,以及月亮的圆缺程度,判断黑雾是否正在逼近,以向联军发出预警。
如月没坐多久,起身离开,他已经耽误了两天的时间,需要抓紧赶上。
就在他快要离开地牢的时候,依稀听见那个女人乌魔的低嘶中带着人声:“是……你……”
如月愣住,道:“薛夫人,这只乌魔在说话!”
薛夫人抬头瞧了他一眼,又埋下头去:“你听错了吧,乌魔从不会说话!”
如月也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不再踌躇,快步离开,把孟泽留在了地牢里。
后来他听说,孟浩没有醒过来,在他四肢开始抽搐,口中冒出黑沫的时候,平民孟泽像一名骄傲的贵族那样,亲手砍掉了哥哥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