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突然发现,这武士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宝。
“你帮我个忙,把酒缸放回后堂去,把掌柜的扶到火塘这里来,他被你的大耳刮子吓坏了。”
酒缸立即不见了,李老汉被小心翼翼地搀到火边,烘热他僵坐一整天变得冰凉麻木的关节。
万里长策乐呵呵地摸着眉心,“有效!有效!”
“帮我个忙,这些乡民,不管坐着的还是躺着的,都给送回家吧。”
对于万里神驱术的熟习者来说,这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到一盏茶工夫,便告完成。
万里长策激动地报告:“我一个接一个,帮你把他们背到村里,送到各家各户。张老实还不肯让我背,被我一拳打去,立即老实了。这家伙,险些害我少一次修行!”
“帮我个忙,给我找点吃的来,我快饿扁了。”
“给你!这是张老实的老婆给你做的鲤鱼汤!我顺道替马旺财的亲家和女婿接好了骨头,还帮李大婶找到了她的猫,不算修行,却觉十分愉快!”
“这些村民你都混成熟人了?”
“他们现在对我简直就跟亲人一样,不过不要紧,我跟你不熟就行!”
“帮我个忙,歇一会儿吧,你在我面前转来转去,我没法好好吃饭。”
“有效!”
“帮我个忙,你爬到门口的大树上去呆会儿吧!”
“有效!有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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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从墙板的缝隙间斜穿进来,洒在如月的脸上,剑眉微皱,他醒了过来。
昨晚的烧酒还在轻轻噬咬着他的头,喉咙里干的像是洛京东面的沙漠。他为李老汉解决了突然冒出来的瘟神,所以李老汉格外热情的请他喝酒,一高兴大家就多喝了几杯。
如月一骨碌从饭桌拼成的床铺上爬起来,已经好几天没睡这么个好觉了,伸个懒腰,“帮我个忙,给我打点洗脸水来!”
没有人答应。
人到哪里去了,不是说一辈子任我使唤的么?如月忍不住想笑,昨日之事滑稽得好似做梦。
酒铺里空无一人,李老汉也不在,如月走到后堂,从水缸里取水洗脸,又喝了几大口。这大概是从无双大河里挑来的水,有股浑浊之气,没有山泉的清冽可口。
走出酒铺,外面阳光正好,“帮我个忙,把我的马牵来,我要上路了!”马匹昨日吃足草料,马身也让万里长策刷洗得干干净净,脚力充沛,应当可在今日赶到国色天乡——他跟小风约好了在那里会合。想到这里,心情不禁急切起来。
还是没有人答应。
人到哪里去了?正觉奇怪,却听见人声嘈杂,似乎有人争吵。
离酒铺不远,便是渔村的村口。顺着河岸晒着长长一溜渔网,一棵高大的歪脖子柳树旁,聚集了好几十人。
须发皆白的李老汉领头站在村民的前排,正在跟对面来人理论,那个张老实握着把缺刃的镰刀,守在李老汉身侧,一双眼睛瞪着来人。身后的村民也都或持锄头,或举木叉,嚣嚣嚷嚷,看摸样是据守着村口,不让对方进村。
只听李老汉说道:“白舵主,无双大河边上七十七家渔村船港,都早已依顺了神蛟门,我们壶口村也在其中,向来对贵帮定下的规矩都是小心遵守,河税也从无拖欠,都是按时缴纳。白舵主带这么些人马,还拿着刀枪兵器,一定要进村搜查,不知是何道理?”
在他对面,十几个大汉骑在马上,皆是黑衣劲装,手持利器。当先一人在黑衣之外披了一件白色披风,脸型极为瘦削,鹰鼻隼目,阴恻恻地道:“既然壶口村已经依顺了神蛟门,如今我这神蛟门舵主率队亲至,你们竟敢不让进村?”
李老汉道:“七十七家渔村船港与神蛟门定约清楚,只要各村各港向贵帮缴纳河税,所有村内事务,但凭各村长老自己处置,贵帮承诺八个字,‘概不惊扰,非请不入’。不知白舵主今日驾临,是受我村何人所邀?”
白舵主冷笑道:“我受掌门之命,追拿叛贼,倒要你们这些乡野村夫邀请?这叛贼勾结长风揽月楼,已是死罪,你们意图包庇,便是同谋!”
李老汉道:“神蛟门追拿叛贼,村人岂敢过问。但这‘概不惊扰,非请不入’的八字之约,是贵帮空桑掌门二十年前亲自主持定下的,各村祠堂皆有券书为凭。白舵主对空桑掌门许下的约定,也须遵守才是。”
白舵主哼的一声,道:“是老空桑掌门罢!”
一旁张老实急道:“是老空桑掌门又怎样,他人不在了,难、难道你们就不认?唉,我不会说话,还是你来!”
李老汉接着道:“五年前小空桑掌门即位,各村各港都呈上贺礼,河税也从未中断,其意便是大家继续奉新掌门为主,掌门换了,规矩却不换。贵帮既然收了河税,也应继续遵照约定,不扰各村自治!”
白舵主道:“空桑掌门收你们的河税,只答应不惊扰你们村中事务,可村子外面大大小小那么多事情,也都需我们来管,这可没收过你们的钱!”
李老汉道:“白舵主此言差矣,壶口村从四年前起,就不再向洛京城里的周家天子纳贡缴赋,原来所有贡赋,一文不少全都改交给贵帮。据老汉所知,其他渔村也多数如此,这保一方平安的责任,贵帮按理也该有担当才是。”
如月听得暗暗吃惊。周王统治衰落,王师不振,周国境内许多地方实际上由江湖帮派控制,各村各镇为求庇护,纷纷依附帮派,此事由来已久。但万没想到,就在这距离洛京不过百余里的地方,乡民竟然已经好几年不向周家天子交赋纳贡,而一个江湖帮派神蛟门,竟然堂而皇之收起了“河税”,帮会掌门俨然已成一方君主。
周国土地贫瘠,种田营生者往往只能勉强糊口,难有余力承担赋税,唯捕鱼船运之业不受土地贫瘠影响,所以无双大河两岸渔村船港向来是周王宫廷的重要贡赋来源。这些渔村船港的贡赋断了四年,周王宫廷怎样维持,实是难以想象。
此时又有几十名村夫闻讯赶来,歪脖子大柳树下人越聚越多。如月站在人堆后面冷眼旁观,他此次出来身穿便装,未着甲胄,神蛟门的帮众自然看不出他的身份,只当他也是村民之一。
只听那白舵主嘿嘿阴笑,“你这老鬼说得不错,神蛟门守土有责,我追拿叛贼,就是为保一方平安,叛贼现在逃进了你们村子,我带人搜查,乃是大义所在,不是你们村内事务,自然也不受约定所限。你们谁要胆敢阻拦,便是作乱,与叛贼同罪!”
李老汉愤然道:“你这是强词夺理!我们这里百余个男丁,虽然都是村野匹夫,但人人家中都有妻女老小,怎能容你们这些贼人擅入。神蛟门想要毁约进村,须得从老汉尸身上过去!”他身后的众村民也是怒喝纷纷,手扬船桨木叉,坚守不退。如月见到昨日酒铺里的几个人都在其中,为了保护村庄妻女,个个激愤,与昨日被万里长策欺负时的懦弱之态判若云泥。
白舵主勃然大怒,想要纵马踩死这个顽固的老家伙,终于忍住,毕竟神蛟门与各村各镇有约在先,不敢从自己这里破了规矩,万一引起各村联合抗缴河税,可就难以收拾,还是把这些乡村愚夫吓退为上,于是大声喝道:“你们胆敢作乱,让你们瞧瞧作乱的下场!”说着一挥手,一名黑衣帮众策马向前,后面牵着一个男子,也是黑衣装束,双手被绳子绑缚,拖在马后。
白舵主手起刀落,那男子顿时身首异处,血溅满地。
众村民见状,惊得连连后退。白舵主策马向前几步,胯下坐骑人立而起,厉声道:“谁敢拦我,这就是下场!”又对着村子方向高声说道:“熊四!你兄弟已经被我杀了,兄弟之仇不反兵,你要是有种,就该立即出来向我寻仇,不要躲在村子里当缩头乌龟!”
十几名黑衣大汉一同驱动坐骑,向前逼近,众村民一时乱了阵脚,又是一连后退,却仍然不肯让路。
白舵主见村民不畏恐吓,对着村子里喊话也无回应,不由怒火中烧,眼中杀机渐炽。
如月心中暗道,渔村赋税是交给周天子还是神蛟门,跟我没半点干系,只是这几个村民与我算是有缘,我须得保护他们不让贼兵伤害才是。然而必须小心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若是弄僵了东方联军与神蛟门的关系,以后函谷关的补给再从这条路上通过,只怕会平白增添许多的不太平。
正在盘算该如何出手相助,就听见人群后面一个苍老遒劲的声音传来:“白舵主若要强闯,还需三思。”
村民向两边分开,中间空出一条路来,一个举止威仪的耄耋老者缓缓走出。身边一左一右两人搀扶着他,左边是个大红裙子、貌如春花的婷婷少女,右边是一个身穿轻甲的高大武士,正是万里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