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孟昭磲，因着扳倒赵氏一族有功，加官进爵，授左都御史，正二品的衔儿，一时风光无二。前些日子却因贪了赈济灾民的银子被下狱。</p>
画棠同苏鸢说起此事时，苏鸢正歪在美人榻上看着书，微微笑了笑，“云州大疫，陛下从内帑库出的赈灾银子，孟昭磲都敢中饱私囊，简直是自寻死路。”</p>
画棠将刚从庭院中折了一枝梅花，插入一只青花白地瓷梅瓶，摆在窗边的月牙桌上，“风光时满门得意，一朝落了难，家里人也跟着倒霉。听说孟贵人昨日去陛下跟前求情，在紫辰殿前等了三个时辰，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p>
苏鸢闻言怔了许久，扶额轻叹，“他如今杀伐果决，再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天子了。”他往日是被赵太后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动弹不得，一朝跳了出来，身负的是通天彻地的本事。</p>
孟贵人进了屋子，在苏鸢跟前福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解了披风，露出青碧色杭绸小袄出来，清丽面容被碧色衬得肤如凝脂。</p>
苏鸢搁下书，坐起身子来，浅笑道：“孟贵人到访，当真是稀客。”</p>
孟贵人忽地跪倒在地，仰首望着苏鸢急切说道：“嫔妾今日冒昧前来，实是有事相求，还望皇后娘娘应允嫔妾。”</p>
苏鸢沉吟片刻，轻声道：“孟贵人不必着急，坐下说话。”伸手虚扶了一下。</p>
待孟贵人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方缓缓开口：“孟贵人是为着孟大人的事情来的？”</p>
孟贵人满面忧色，咬唇望着苏鸢，“家兄孟昭磲一时鬼迷心窍，铸下大错，如今已被陛下打入死牢，八成是要问斩。”</p>
苏鸢眸光微动，轻抚着衣袂上金线绣的凤凰振羽的图样，淡淡说道：“孟大人身居要职，陛下甚为倚重，况且孟大人铲除赵家势力功勋卓著，想来陛下只是小惩大诫，不会伤及孟大人性命。”</p>
孟贵人不由身子往苏鸢这边探了探，急道：“娘娘不知，嫔妾昨日去紫辰殿求见陛下，等了三个时辰都未见到陛下一面。陛下若要留家兄一条性命，岂会对嫔妾视而不见”</p>
孟贵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苏鸢，见她神色始终漠然，索性屈身跪倒：“陛下已对家兄起了杀心，请皇后娘娘保家兄一命。”</p>
苏鸢轻哼一声，冷声道：“孟贵人既然知晓陛下已对孟大人起了杀心，却来央着本宫救人，岂不是教本宫引火烧身？”</p>
孟贵人咬唇，一个叩首，伏在地上沉声道：“嫔妾先前对娘娘多有不敬之处，万望娘娘见谅。”这是她第二次跪在苏鸢脚边求她，上次是求她放过自己，如今是求她救哥哥一命。</p>
“陛下如今对本宫厌弃得紧，孟贵人找本宫去说请只怕是适得其反。依着沐妃的恩宠，倒是可以助孟贵人一臂之力。”苏鸢垂眸看着她，低声说道，目光深不可测。</p>
孟贵人定定看着她，“娘娘智计无双，定然有其他法子的，”地砖的寒意沿着膝盖渗入身子里，冻得人骨头都疼，“娘娘若愿出手相助，臣妾可助娘娘扳倒沐妃。”</p>
苏鸢挑了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孟贵人有何高招？”</p>
“沐妃意图谋害陛下。”孟贵人斟酌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嫔妾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偶然听得沐妃同一宫女谈话，那宫女要沐妃毒死陛下。”</p>
是昭月阁的人。</p>
苏鸢面色立时沉了下来，安凌陌原先做庸碌无能的傀儡皇帝时，于狼子野心的祁皓而言尚不足为惧。如今安凌陌整顿朝纲，肃清山河，祁皓终究是坐不住了。</p>
“沐凝兮是如何说的？”苏鸢追问道。</p>
孟贵人瞧见苏鸢的神色便知哥哥的事儿有了着落，轻声道：“沐妃应下了。”</p>
昭月阁的手段她是清楚的，无孔不入。苏鸢慌了神，霍然起身，瞥见地上跪着的孟贵人，又缓缓坐下，竭力平静地说道：“孟贵人放心，孟大人的事本宫一定竭力周旋。”</p>
孟贵人叩首道：“嫔妾谢过皇后娘娘，”抬眸望一眼魂不守舍的苏鸢，低眉道，“臣妾告退。”</p>
孟贵人退了出去，苏鸢侧首问画棠，“陛下现在何处？”</p>
画棠连忙道；“陛下今日在骁骏园和诸位将军射箭，”又宽慰道，“娘娘别急，孟贵人不也说是几日前的事情吗？陛下如今安然无恙，必然是有所防范，娘娘稍安勿躁。”</p>
苏鸢皱了眉，沐凝兮既然有了谋害天子的打算，留在宫中便始终是个祸患，不得不除，沉声道：“去骁骏园。”</p>
骁骏园是天子宫内骑射的场所，园子里奔腾着数匹骏马，马背上是身着明光铠的将军们，引弓射箭。</p>
安凌陌箭法稀松平常得很，远远地坐着饮酒，望着园中马蹄踢踏扬起的黄沙。</p>
苏鸢遥遥望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园子中来回穿梭，剽悍健硕，扬蹄长嘶一声，清亮辽远，听声音便知是一匹千里良驹。马背上的人更是英武不凡，明光铠、兽面吞颜盔，腰间束了革带，挽弓如满月，羽箭应弦而出，正中靶心，例无虚发。</p>
只是离得远，瞧不清楚面貌，“那人便是靖国将军楚归淼？”苏鸢回首问画棠，想也想得出来，京城的武将都被富贵锦绣泡酥了骨头，哪儿还有半分这般弓弦射汉月、马蹄踏胡尘的气势？</p>
画棠犹豫了一阵子，“应该是了，奴婢也不曾见过靖国将军。”</p>
忽然瞥见李愿骑了一匹白色的马缓缓到了众人中央。</p>
李愿小心翼翼地勒住了马，高声喊道：“传陛下的口谕，诸位今日尽可大展身手，策马引弓，一教高低，谁能拔得头筹便可向陛下讨一道恩旨。”</p>
说罢，众将士欢呼雀跃，驱了马在园内飞驰，李愿忙拍了拍马屁股，战战兢兢退出了场地。</p>
苏鸢在一旁也听了个大概，回首吩咐画棠，“去寻一套战甲，再去牵匹马来。”</p>
画棠一惊，“娘娘要做什么？”</p>
苏鸢催她，“快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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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骏园一时马匹嘶鸣、羽箭离弦之声不绝于耳。</p>
安凌陌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仰首将杯中的玉楼倾一饮而尽。</p>
李愿执起酒壶替他斟满，含笑道：“陛下看一阵子便回宫吧，这骁骏园飞沙走石的，陛下万金之躯，还是不要久留的好。”</p>
安凌陌蹙了眉，歪头看他，“再啰嗦将你扔到场上做靶子去。”</p>
李愿闻言慌忙噤了声。</p>
安凌陌仰首饮一杯酒，心底依旧是烦躁。回了紫辰殿，便得同沐凝兮没完没了的虚与委蛇，得躲着替孟昭磲求情的孟贵人，还有苏鸢……。</p>
想到苏鸢，捏着杯子手又重了几分。</p>
出神的空当，忽地传来一片叫好声，安凌陌忙抬眸望去，一众将军都退到了一旁，场上只余了两个人，一个是楚归淼，一个是一名普通士卒。</p>
也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士卒，战甲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兜鍪几乎遮住了眉眼，跨下一匹棕色的马也是瘦骨嶙峋的，瞧着可怜。箭术却是出神入化，能同威名赫赫的靖国将军拼个高下。</p>
李愿皱眉道：“哪里来的小兵，忒不懂规矩，”又往场上望了片刻，咬着手指思索着，“奴才怎么瞧着这小子眼熟得很，跟哪儿见过似的。”越想越想不起来。</p>
安凌陌面色阴沉，凝望着场上的人，恨恨吐出两个字来，“苏，鸢。”</p>
“对对对，就是皇后娘娘，”李愿恍然大悟，瞥见安凌陌面色不善才低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在这儿？”</p>
场上苏鸢扬起鞭子甩在马屁股上绕着场子逡巡。场地中一共十个靶子，她的白色羽箭和楚归淼的赤色羽箭皆命中靶心，各自箭袋中都只剩了一支箭。</p>
楚归淼含笑望她一眼，取箭引弓，对准了一只靶子的靶心，靶心上已密密麻麻地插了五六支箭，众多箭圈出了一片狭小的空间，若能不触及其他箭尾端的箭羽，将这最后一箭射入那方狭小的空间，也算是技高一筹。</p>
苏鸢搭箭挽弓，亦对准了一只靶子的靶心，她在楚归淼右侧，瞄中的靶子却在他靶子的左侧，彼此交错。</p>
楚归淼松了手，苏鸢亦松手，两声弦响几乎是在一瞬。</p>
苏鸢的箭径直穿过楚归淼的箭身，带着他的箭射中正中靶心。</p>
场上一片叫好声，此起彼伏，楚归淼回首望着苏鸢，眸若寒星，拱手含笑道：“小兄弟箭术出神入化，远比在下高明。”说罢踢踢马肚子掉头走了。</p>
苏鸢怔了片刻，下马径直走到安凌陌身前跪下，叩了首。</p>
安凌陌身子往前倾了倾，盯着她低声问道：“你来做什么？”</p>
苏鸢挺直了脊背跪着，不卑不亢，“来向陛下讨那道恩旨。”</p>
安凌陌面色沉郁，冷声道：“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p>
苏鸢正欲言声，身后忽有男子的声音响起，“陛下请恕微臣多言，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何必拘泥于尊卑贵贱？陛下军中有如此能人，臣替陛下贺。”是楚归淼的声音。他只道安凌陌是嫌弃她出身卑微，不肯加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