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我的世界下雪了》 第五十六章

    上大学几年了，还从没有在凌晨走在校园里过。我是凌晨四点下车，我没有打车，而是选择走路返回校园。

    整座校园在东方发白的晨曦里还没有真正醒来。我一个人安静地走在校园里。这里的静谧环境和黄土高坡那里的静谧完全是两个概念。校园里的静谧是祥和、安逸hé píng静，站在静谧的校园里，我感觉到的是轻松和惬意。而四十里村那里的静谧给人厚重、凝重和深远的感觉。站在夜色的黄土高坡上，我的心情始终处于远方，能感受到狼的吼叫隐隐传来；那秦腔在凝重的夜色里更加苍凉壮烈，人处于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柔弱、不堪一击。没有一个大学生喜欢在凌晨起床。但我在四十里村的几十天里，经常在凌晨遥望那遥不可及地方。我不知道我看不到的地方是哪里，但我似乎能感受到谷芩芩要去天堂的话，一定要路过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宿舍管理员刚刚推开大门，看到我站在门外，注视迟疑地问我找谁？等到她确定我是住在她管辖的宿舍里的大学生后，说我变化太大，连眼神都变得凝重了。

    走上二楼，转上楼梯，开门，推门，一切熟悉又陌生。寝室里很黑，窗帘拉着，他们几个都还在睡梦里。我听到有滴答声，急忙放下行李，快步走进洗手间，门没有关严，我推开后，没有拉灯，直接伸手进入关掉滴水的水龙头。张强的呼噜声传来，魔术师也开始打呼噜了，教授睡姿还是爬在床上，眼睛放在枕边。我看到我的床上放着一些用塑料袋装的水果之类的东西，我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寝室的人和物，从四十里村支教回来与寒假从家里返校，感觉差别太大。一个多月的经历，改变了我太多的思维方式。解手后，我甚至犹豫是不是冲水太浪费水了，洗手间里的味道好像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味道。

    我为了支教休学的事儿，辅导员不同意。寝室里的几个室友也表示反对，我执意休学。孟老师从辅导员那里听说后，专门约我在图书馆里聊了一会儿。

    “去吧，对你的人生会有好处。”她说话永远是轻声细语，恬静得就像和一个少女漫步春柳下。

    我点头。

    她给我一张纸，上面列有十几本书名，都是与大四学科有关的书目。

    走的那一天，张强、教授、魔术师、王海洋等几个要好同学专门给我送行。他们知道，等我再到校园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毕业离开校园了。

    这一天，我们直奔半扎胡同的那个饭店。正是上人的时候，大学生们三三俩俩不慌不忙说着笑着走进小巷里，大多都是直奔熟悉了的小吃店。我们寝室几个人在小吃店南边向阳的桌子前坐下，夫妻老板非常熟悉我们喜欢吃什么，一边和我们说笑，一边报菜名，菜上起后，几个人时而谈论未来，时而听我讲述支教的那一片天地所见所闻的人和事儿。忽然，教授问我，你怎么哭啦？我说我没有哭，我只是忍不住掉泪了。

    那一天，我们都喝多了。

    走的那一天，孟老师叫我把shǒu jī留下来。我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默默掏出shǒu jī递到她shǒu jī。她也没有解释，握着shǒu jī轻声细语说：“走吧。”

    然后，我就离开了。

    我再次走进村支书家的那一刻，他看到是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笑，而是转脸对里屋的婆姨说：“马上做一大锅‘蛤蟆骨斗’，我俩要一口气儿吃得饱饱的，一点儿都不会剩下。”

    我竟然前所未有地也和刘子安一样，一口气儿连吃四碗，一口汤儿也没有剩下。我确信，原汁原味的“蛤蟆骨斗”也只有蹲在四十里村的人家里的门槛上吃，才能吃出“蛤蟆骨斗”为什么会出现在严重缺水的黄土高坡而不是涧水溪流的南方的独特味道。

    刘子安正在给后面的两个男生说课。他们俩是班里年龄最大的两个学生。虽然和其他学生上一样的课，他却发现他们俩都特别喜欢数学，也就特别给他们讲初中的数学课程。所以，只有他们俩听懂初二数学课的内容。

    刘子安看到我站在窑洞门口，惊喜程度不亚于我看到他仅仅离开十几天就返回四十里村学校的惊喜程度。他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不是因为他肚量大，而是他就是这个性格，爹妈给的，谁也改变不了。他面露淡淡微笑走出窑洞的那一刻，把十几个学生叫了出来。学生看到我，欢呼雀跃地拥过来，那一刻，我满肚子的“蛤蟆骨斗”一定在胃里欢畅地游动，我还从没有过这样激动的经历，眼泪夺眶而出。我相信，在谷芩芩离我远去之前，我轻易不会激动到流泪。如今，好像泪点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