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敌川居高临下望着这混乱,“负罪感会伴随你们一生……”
赵佳圻摇头,落泪,再摇头,再落泪。
“不,方敌川……你告诉我,你是开玩笑……方敌川……”
她脆弱的膝盖擦着地面,一步,一步,向前移着,直至方敌川跟前。
她佝偻着身躯,“告诉我,这是开玩笑,开玩笑的啊,我不接受……”
语至最后,她声音嘶哑,脖颈皮肉拉伸,拽出一条鲜红。
她整颗心都快炸裂了。
方敌川一眼不眨盯着她,“抱歉,佳圻,你最好的朋友没了。”
赵佳圻咬紧齿关,无法缓气,她耸着背部,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走到宋阮芝面前。
脸上,干涸的泪,始出的泪,叠加,蔓延,根本收不住。
丁美妍下意识挡在宋阮芝面前。
赵佳圻双肩打抖,牙关亦在打抖,她视线不离宋阮芝,“满意了?”
泪太多,她只得竖起大拇指,擦去眼睑处的泪痕,然,才拭完,泪又重新渗出来,无穷无尽。
心头沉闷,她倏地冲向宋阮芝,揪紧她头发,“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丁美妍也很难受,“佳圻,你别这样,她走了,我们都难过,但这不是软芝的错,你要怪,就怪我……”
赵佳圻笑出声,伴随她哭泣的面孔,异常渗人,“怪你?”
手掌一扬,一个巴掌就要掴下来,宋氲扬从中阻截,“抱歉,佳圻xiǎo jiě,她是我太太。”
赵佳圻吸了口气,仰着面孔,“我要你们记住,她的死是你们一手造成的……你们每一个手上都沾了血,她的血,她年轻的,来不及沸腾的血……”
越说,她嗓子越阻,最后,甚至呛出哑气。
左禾舅赶紧替她顺气,“佳圻,我带你先走。”
赵佳圻摇头,“左禾舅,我不适合和你在一块,和你们这群人在一块……”
她虚弱的身躯不堪一击,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行尸走肉般行至霍梵音身边。
“你难过什么?伤心什么?要是有可能,我情愿自己从未……从未帮过你,霍梵音……”
霍梵音眸中的泪早已积成一汪深泉,他伏低身躯,“对不起,佳圻。”
下一秒,牟足力气站起来,离开。
左禾舅一个激灵,“舅舅,跟着。”
赵佳圻微敛瞳仁,淡提着唇,“方敌川,她的骨灰在哪?她没有妈妈,爸爸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我是她朋友,你交给我,我是她,她……最好的……最好的……”
实在,说不下去。
‘最好的朋友’——这个词只能用在曾经。
又吸了口气,她突然往楼下走,左禾舅赶紧跟上去。
赵佳圻甩开胳膊,“别跟着我,左禾舅……求你了,别跟着。”
血红的眸,深红的鼻,殷红的唇。
清澈的泪,交织的泪,不间断的泪。
刺的左禾舅心脏一瑟,“佳圻!”
赵佳圻稍冷眸,滞住动作,“拜拜,左禾舅。”
“佳圻。”
左禾舅心头微颤,他以为赵佳圻意气用事,赵佳圻却未再说话,干脆而决绝的离开。
舅舅一直跟着霍梵音,霍梵音车速极快,很快,他便判出方向——岳兴路和东川路交口——周周出事的地方。
果不其然,霍梵音的车在路口直接停了。
不知是否老天安排,正值红灯。
舅舅在他后面驻着,定睛测查,等红灯变成绿灯,霍梵音纹丝未动,后面的车已开始按喇叭。
舅舅急了,赶紧下车,未想走至霍梵音车边,敲了敲车门,却没有应答。
他颇为心忧,踹了一脚,“梵音。”
依旧,无人回应。
舅舅深深沉一口气,压下情绪,“梵音。”
依旧,没人回应。
他不得不从后备箱找出工具,砸碎霍梵音车窗玻璃。
入眼,霍梵音高大身躯折趴着方向盘,一动不动。
舅舅拍了拍他后背,“梵音?梵音?”
赶紧打开车锁,钻进去,把车开往医院。
经医生诊断,他这是伤心过度导致身体虚脱。
舅舅咬着唇,压住难过,“梵音,她真的走了。”
霍梵音苍白的脸上毫无生机,“这个世界上的女人层出不穷,她再也不会出现了,舅舅……”
舅舅吸了口气,哽咽道,“她走了,我们都难过,但是,梵音,你还有我们,还有叔叔,阿姨……”
霍梵音淡淡掀唇,“却再也没有她。”
舅舅应声瞳仁一缩,心底‘咯噔’,“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霍梵音双手攥成拳头,心里绷着的一根弦断了,终是忍不住,恸哭,“她离开之前的那段之间很难过,现在,她再也不用难过了。”
舅舅抿唇,低着头,不说话。
他想,霍梵音若是不发泄,心里那股潜藏,深埋的爱,根本无法释怀。
一天后,舅舅,左禾舅陪霍梵音去方敌川那取骨灰罐。
方敌川在客厅招待他们。
“佳圻xiǎo jiě也想要骨灰,但她好像生病了。”
说罢,方敌川给赵佳圻打了个diàn huà,赵佳圻说她可以立马过来。
她进门时,双目红肿,看起来弱不禁风。
“方先生,骨灰罐呢?”
稍一斟酌,方敌川默默道,“霍jun1 zhǎng也想要。”
默两秒,赵佳圻僵硬着,“霍jun1 zhǎng,把她给我吧,我能好好照顾她。”
霍梵音站定不动,心跳不自觉加快,“佳圻!求你……”
他语气卑微,早已失掉平日的高高在上。
赵佳圻鼻子一酸,不语。
霍梵音踱至她身边,“我什么都没了,只有她的骨灰罐,求你了,佳圻。”
瞥向他执着的双眸,赵佳圻心知肚明,这男人,比她还不好受。
旋即,她点头道,“请你好好照顾她……”
很快,方敌川把白瓷骨灰罐递给霍梵音,“给她换了个罐子,她生前最爱你,死后,能待在你身边,会很幸福。”
一句话,惹的赵佳圻几近晕厥,她不得不扶着桌子。
左禾舅赶紧掺她坐下。
“我送你去医院。”
赵佳圻摇头,“我自己回去。”
左禾舅这次并未允许,一个打横,把她抱着,往外走。
“别跟我说什么分手,哪天我出个事,你得后悔。”
这,彻底惹哭赵佳圻,“你能出什么事?什么事?左禾舅……你怎么能这样说?”
左禾舅瞍她一眼,暗沉沉压着气息,他知道她痛苦,他又何尝不是?
淀了几天情绪,霍梵音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看zhōu jì。
zhōu jì正坐在躺椅上。
目光与霍梵音在空气中有一秒碰撞,“梵音,周周怎么还不来看我?”
语毕,他垂着头,望着相框,“她小时候多乖,多漂亮,还很孝顺,她说过要照顾我下半辈子,哎。”
zhōu jì双眸突然湿润,“我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昨晚做梦,梦见周周了……她告诉我,她很冷,她对我说,爸爸,再见……我想抓她的手,她把我放开了,她说我现在不能带你走,他让我待在原地……她说,爸爸,别动……”
zhōu jì的声音很轻,带着‘垂暮’老人独有的悲怆之气。
说着,他看向霍梵音,唇,张着,似在等待霍梵音回应。
转眸间隙,他濡湿的眼眶弥布难过。
一眼过去,霍梵音受不了的坐在一边,把脸埋在手中,小声啜泣。
zhōu jì还算淡定,“梵音,你今天真是奇怪,一句话不说,手怎么在颤抖?”
眸底沉痛,zhōu jì旧话重提,“你的手为什么要颤?”
一道浅浅的泪溪从他眼沟往下坠,“为什么?”
霍梵音全身汗毛竖起,整个身体都是冷的。
他很快抬起头,收拾情绪。
“因为,周周去了很远的地方,离北京很远……一时半会,她回不来,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zhōu jì点点头,有些失神,“很远的地方?她不愿意和我联系?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梵音,你联系她的时候,告诉她,爸爸很想她,想她回来,让她经常回来看看我。”
霍梵音泣不成声,根本无法回应。
zhōu jì遽然怔忡,闭上眸,几分钟后,才睁开,“你让她看看我,爸爸想她。”
霍梵音把头垂的很低,“她在西藏,离北京最远的地方……那里的天很蓝,她喜欢那。”
zhōu jì笑笑,“我想她了,梵音!”
崩溃来的很突然,霍梵音怕自己待在这失控,赶紧叫来看护,又和zhōu jì交代,“我会好好照顾你,周叔,周周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zhōu jì不再作声,徒留嘴角一抹弱笑,一抹不名意味的弱笑。
两天后,赵佳圻把周周去世的消息告诉周曼如,周曼如听到消息,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无法动弹。
她根本不知作何反应。
等回过神来,大吼一声。
她知道,她失去了对最好的mèi mèi。
失去了那个为她放弃霍梵音的mèi mèi。
夜幕降临,朝阳升起,她孤独的坐在窗子边,蜷着腿,哭红了双眼。
一天后,她颤抖着手发信息给霍梵音澄清了周周怀孕的事。
她在信息的结尾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勇气给你打diàn huà,我对不起周周,我逼迫她二选一,我明知道她爱你……对不起,霍梵音,我错了,对不起……
除此之外,她不知该用什么词来衡量自己的‘过失’。
然,霍梵音只回了三个字: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