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曦中,龙海及十三首骑跨马随闵蜀王而去。我与父王于官道送行。
“千人匪,十四人剿,这位闵蜀王真是大胆,父王您也大胆。”我因未同行及担心生出埋怨。
“龙骑团此战若成,定会名震天下,远胜今日护卫决战。”
“既是扬名的机会,父王更不该拦我同行。”
“剿匪是武道、臣道,不是王道。你有你该做的事。”
“可闵蜀王不也亲征了吗?难道他行的不是王道?他可是九联盟主啊?”
父王望着官道尘土飞扬,严肃道:“他行的的确不是王道------所谓九国同盟只是闵蜀王的游戏规则,强者的游戏规则;天下尊的只是强者,不是制度。一旦他薨亡,同盟间签定的hé píng之约必废。”
我仰起头看向父王,慢慢问道:“父王想创立自己的王道?”
他默认道:“不急------王道不是我个人的,是紫沙的------”父王说完这话,很快地转了话题,“护卫战你还观否?”
“区区小名,我的近身卫都不在乎,我还去观什么?不如陪父王饮茶去------”
“那王孙战公主是否应战?”
“自是要应战的。”
“区区小名------”父王调侃道。
“父王不许我涉险博盛名,女儿自是要挣个小名**了------”
“为父倒觉得此季王孙会,你会是最大赢家。”
“那就待女儿为父王挣个天下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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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护卫战经月古国的侍卫完胜。那位蓝沙的王子钟简特地跑到我面前唏嘘一阵,趁机在驿馆吃喝一顿。我很是怀疑他撒谎了,他一个胖子能是食不裹腹饿出来的?
王孙战第三日:文试!真正意义上的诸王孙之战开始了。
校场上各王储桌前摆着文房四宝,第一天考三篇:文一默写《圣贤启蒙篇》;文二以君天下书一则治国篇;文三是某小国一刑事公案,要求写出断案所依法度及诉讼是否有lòu dòng及补充。我与文道并不擅长,好在出发前母后将我压在国文馆里与几位大师耳濡目染了一月,倒也勉强得到中上。试后我与其他王储一道被安排参观闵蜀国文馆。闵蜀国建筑风格在国文馆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石砌的围墙错落叠放,厚重而无序,偌大的馆内时有国士持各自观点辩驳得面红耳赤。我连自家国文馆都甚少进入,更何况他国?找个借口偎在国文馆偏角一棵古树下看蚂蚁打架。第二日,以“不争而善胜”入题书文。“不争而善胜”乃九国联盟主提出的天下之道。他认为:君子者,不欺不侮,正心诚意,以养己心待天地万物,于万法之中遵循无战和约,此方为不争而胜。母后曾专为我解读过此理。她认为,天下君子,可以此五字为治学之道,善与人合作者,善授教者,其心必是本然,未受蔽累的一物不着的状态,这种立于天地间的清明便是善胜。而处于权势顶端的人来讲,世理天理之存,便是以争而战,以争而胜。母后还说“争”是权势者的命,因争致失清明、众亲离、不入道,却偏偏只有权势者争来了天下太平,君子才会有机会“不争”。说实话不管是闵蜀王的“不争”还是母后的“争”,我都不太懂,但我还是以母后的论点写了辩文递了上去,被裁文的圣学大师判了个中下。赛后,承旨官带我们参观了闵蜀国圣贤馆。天下独一的这座圣贤馆是闵蜀王为重典及其弟子修建,二十年前一代治世大家重典流历闵蜀,与新主越碤论法三日,遂成莫逆,重典令门下众徒尊越碤为主。听闻自那以后重典远渡海外寻求天地万法周而复始的原理,这一去便再无踪迹。关于这位大家下落坊间流转许多种版本,有人称他已葬身海底裹了鱼腹;有人言大家已悟死生之道成仙;还有人讲这位学者研究学问痴迷成魔;更有甚者竟有人传这位老人忽一日倦了修学治世之道,辟一世外之所娶妻生子,享受人伦之乐去了------这位名传天下的大家是我母后推崇的人物,身为人女,我有义务代母行上一礼。礼毕,才发现众位王子早已跨过后院,各寻乐处去了。我也乐得清静,随心漫步馆内,时而望天时而执断枝在路砖上练一番流云武式,逛来逛去,转过几座大殿,拐进一间小院,院内两间泥草房,院中栽着几株株不知名的苍翠大树,其中一棵树下有位老者正蹲捡着树叶。我心以为此处虽无官衙办公,好歹是一代圣贤曾经呆过的地方,断不能做出逾矩之事。想到这儿,我便冲着老者背影默施一礼扭身欲离去,身后突有人言问:“何人?”
我停足转头,对说话的老者微微点头示意:“打扰老丈休息,是惜之错。”
“女娃既来之,何不拾一枚叶再走?”
树下枯叶厚重,树上苍翠浓绿。
“请问老丈有何指教?”我听话地拾起一叶。
“居至尊之位,思江湖之远。无指教,只是想看你是否肯听黔首之言。”
“老丈知我是谁?”
他微微一笑:“不知!”
我四下观望一番,眼前并不承旨官跟随,确定本公主此时言行并不在考核之列,遂卸下故作的端庄,对老人道:“老人家您有所不知,我只是一名随从,无意误闯了此地,扰了您的修行,在此告罪。若无事,可否允小女离去?”
他未接我话,继续问我道:“今日议题‘不争而善胜’,你如何答辩?”
“争都未必胜,不争岂非什么都得不到?”我胡乱答着。
“那些大家给你判了几等?”
“中下吧。”
“你是哪国人?”
“紫沙。”
“原来不是椋南的女娃。”
“既然我不是您要等的人,就此别过。”我转身欲离去。
这老者也不拦我,只是自语一句:“我应了越碤授那女娃治天下之策,断不能毁约。可我与你更投缘,便送一位治天下的良臣给你,可好?”
我未答言,径自离去。
文试第三日九国王孙抽签分两组,掷筒选出今年辩论的题目:苍生与社稷。紫沙与南桓、蓝沙、经月古国、椋南公主抽至立方,余下化栋、沙梁、闵蜀及椋南椋北王子为破方。私下问过才知道,那位我瞧着端庄清秀的女孩原来是椋南公主汲岄,乃闵蜀王特批参加文试。我于文道粗通,于治国之道更是一知半解,所幸众王子与我相仿,倒显不出我的拙笨。反观是椋南公主,引经据典,见解独到,比如她说天下当以百姓为先,再循圣贤之道,敬师之礼。她又道国家当以百姓为本,应削弱贵族之道,扬士族风气。她还说天下法术各派各门杂乱无章无序,各国应学紫沙只尊祭门,民心齐不生悖离。治国之道我不懂,武道我却懂些。她所说之法并非宣扬法术,而是将法术融入治国之中,这是我不赞成的。
“武者,或为强身或为卫国,成全的是武道,若入治国一论,那么算武道还是王道?若还是武道,那就该存本心,不染政治;若论王道,武者该做什么?以手中wǔ qì法术shā rén裂土?”
“紫沙公主一身锦袍袭王,将来必是高坐王位,与天下论政治之人。可听闻公主已入祭门高阶。请问公主这两者如何分界?是现今不习王道之术,称王后不论武道?还是说公主对紫沙尊祭门有异议?”她起身与我成对峙之势。
我定下心,看着面前这位思路清晰,论道精辟,语出惊人的公主,缓缓道:“天下道,非只王道武道两家之分。那九国联盟主一身剑术浩气凌天下,也没有要求国民全部修行剑宗。紫沙修习祭门乃千年习惯,却也并非人人皆习。须知天下法术武功各有千秋,各国若只尊一门,难免有抑武道之嫌,成独大之说。不过我倒是赞成椋南公主方才一言:民心齐不生悖离。”
椋南公主思索片刻正要再言,看台上南桓王笑道:“本以苍生与社稷入题,两位同阵公主却辩出王道武道一说。这叫咱们怎么评判?”说罢看向父王。
化栋王也笑着接道:“两位公主一鸣惊人,越显得众位王子才疏学浅了。尤其我那王子,回国定要深加教导。只是椋南王,紫沙公主是天下皆知的王储,才学绝艳自是应该,你那公主才能冠绝,压得椋南王子不只一头,莫非王兄也想学紫沙王以公主立国?”
化栋王声音不高,听入耳中却分外刺耳。
“公主立国又怎么了,谁说公主不能立国?这天下合该是男子的天下?”我转头高声向看台。
“袁兄,看来你家公主误会我的意思了,”化栋王并未恼。
“不过小儿一家之言,本就登不了大堂当不得真,各位何必在这上较个高下?众位王家许是不知,联盟主甚喜这位椋南公主,已经决定收她为徒,只等王孙会后宣布了。”父王开口道。
椋南王难看的脸色放出晴来,正身傲然道:“我还道此事保密无人知,原来紫沙王亦知。”
校场上一场文试惹得看台上起硝烟,我失望道:“原来文试也无趣。”
“后悔没跟去剿匪?”身旁落座的汲岄柔声笑道。
“马上杀伐,利索干脆。你瞧台上,各家远近都藏在称呼里,怕旁人不知似的。”
“连你都听出这差异来,偏我父王还不知这天下早以紫沙马首是瞻。”
午时日中,骄阳正盛,我抬头看向台上,果然众家王果都聚在父王身边。再看身边汲岄,仍旧秀美端庄,优雅大气。
王孙会第七日:武战。
头一日抽签战:紫沙对经月古国,化栋对南桓,沙梁对闵蜀,椋南对椋北,蓝沙弃权。
对于蓝沙这位胖胖的王子,我实在无语,他每日不离吃食且只要不是休眠必是黏着我不放。言语必称“小惜你来啊,小惜你看啊,小惜你吃啊--------”他那个“啊”带着长音,像是丧歌的前调,每闻必激起我一身寒颤,无奈我躲到哪里,都能被他找到。今日他道要为我观敌瞭阵,我嗤笑他自己都不懂法术还大言不惭地要我出招,将他赶回自家桌前。一身紫色武士束服准备应战。
说句心里话,私下我认为能成为王储者其身必有可取者,比如我,武道卓绝。可面前这位经月王子,一身束服,前襟长的都踩到脚底了,弓着腰一步三晃地走上台,对我揖礼,言称“万望公主手下留情”。关键是我只是刚祭出剑,他便被剑气扫飞至台下,着实让我不知该如何留情。回至坐旁,看着笑脸迎我的蓝沙王子钟简道,“相比之下,你倒比他聪明。这等会现眼,他老爹竟不知?”
他腼腆一笑,似害羞半低了头。
满心欢喜期盼的武战竟是如此松垮,遂失了兴致,禀报了父王提前离场,专等明日对战沙梁王子,争夺决赛权。
王孙会第八日,武战第二日,三场第二场:紫沙公主对战沙梁王子。
我出身天下武学大家祭门,身负绝学,来王孙会便是想一战成名,誉满天下。所以一出手便是祭门高阶术,右手擎空,化剑在手,直刺向沙梁王子。沙梁王子以剑挡过,我右手虚晃一记斜刺,幻剑顺势抛出半空,右手接剑,一记半旋剑搭沙梁王子脖颈:“对不起,你输了。”
我回至座位时,钟简乐颠颠地欲为我解剑。我白了他一眼,化剑入右臂,他瞪大双眼张大着嘴半天没“啊”出音。瞧他好笑的模样,我拍拍他的肩膀:“收回你的口水,你崇拜我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他虽恢复常态却仍是不相信的神情问我道,“祭门化剑术?这就是传说中的化剑术?我也想学!”我细细品着侍从送上的淡茶,没搭理他。
“袁惜,我也想学化剑术,你教我?”
“我从不教无能之辈,你若管教得了那日训你的奴才,我就考虑考虑------”
“一言为定?”他欣喜道。
“我袁惜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你明日和谁比试?”
“我不知。管他是谁,总不会是我对手。”
“我听那些王子私下议论,听说袁惜你四岁启蒙开始学习祭门术,受教三位宗师,以十二龄入高阶?”
“是。”
“那------那------袁惜,我长大娶你可好?”
我一口茶水喷出,愣愣地看着他:“娶我?我是紫沙掌殿公主,日后要继承王位掌管紫沙。你拿什么聘我?”
这下换他发愣不语。
校场上响锣起,宣布进入决赛者:紫沙袁惜,南桓肖良。未料那肖良以师门有训,不与祭门人斗为由弃了比赛。
九日王孙会八日便宣告结束。文试汲岄胜出,武试袁惜胜出。
我正无趣着,寻思要不要私下找肖良再行比过。此时校场外马蹄声响起,紧跟着沙土扬,十余匹马骑飞奔至校场内,马嘶长鸣,九国联盟主带着龙海及十三首骑终归来。
“众位,越碤领紫沙龙骑卫椋南彩砾山剿匪完胜而归,斩匪千众!”
马上龙骑卫执兵器欢呼,校场上一众诸侯起身庆贺,天龙骑团一战显赫。
“天下王储当效紫沙,如今英雄当属他们!紫沙掌殿公主当为天下之国公主!”
天下惊动!
诸位王侯纷纷近前祝贺,我却高兴不起来。说好的艺惊天下呢?说好的炫耀武道呢?如今人家只会说:贺喜国公主,贺喜龙骑团。没有人说贺喜祭门高阶士袁惜。
回到驿馆,我闷闷不乐地默坐长塌,摆弄着腰间玉坠。
父王一旁开解道:“还不开心?”
“有什么值得开心?是他们打了胜仗,又不是我。”
侍立的龙海笑道:“现在谁不知龙骑团是紫沙掌殿公主的近身卫?”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说好了是来比武的,可你瞧,哪有个像样的对手?我苦练多年入了高阶就等着以武道扬名天下。可是,父王,女儿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没达成。”我委屈道。
父王也是一乐:“别想着拿这点委屈求什么恩典。”
“那父王就代女儿求求母后,别那么早接我回宫。”
父王笑着摇头不语。我求向龙海,他亦摇头不语。我气愤地将他二人推出房门,在屋内大喊道:“什么破王孙会,我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