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袁惜!
紫沙第一公主!
十八岁这一年遇见我为之心仪的男子——蓝夜!
爱情若似世间法术有可破可解的妙法,我想我定会去寻个究竟。便像现在,抬着望着天,希望云儿能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心为何只为他而动?
两人牵手行在这无边雪林中,相视而笑,心中溢满幸福。风中轻柔无雪,我俩身后深深踩下的脚印弯弯曲曲地贴着我俩向前,慢慢依偎……
路的另一尽头,一身雪白的素雪静静地驻立雪中,满天鹅毛大雪,厚重地飘下,伴着狂风大作。她腮边的泪冷冷地挂着,瞧着我们远去的眼神呆滞苦楚。自语道:“龙海,袁惜的命你能带回来吗?”
结界口处,豁然开朗。外面守候的侍从也露出狂喜。
外面的天才是真正的天,里间的素雪千年来守着一个假的太阳,也真是可怜。
我“啊啊”地大声喊着,山川大地,绿野花香,统统可爱无比。我抓着蓝夜的手,飞奔马上,狂驰而去。直跑得心儿飞过高山大湖,跑得马儿累得开始在路边打着响鼻。
“好像死而复生的那个人是我啊!”蓝夜勒住马缰,笑道。
跳下马,舒展腰身,回他道:“那里的阴森恐怖对于咱们这样劫后余生的人来说不是越想越后怕,越想就越觉得活着真好吗?”
“你倒真是与众不同,寻常女孩只怕此时早已嚎啕大哭了。”
“我是寻常女孩吗?”我斜着眼睛瞅着他,假意不高兴。
他一愣,嗅出气氛异常,随即一笑:“你不知正是你的与众不同吸引某人吗?”
我“扑哧”一笑:“算你反应快!”
“不是反应快,是实话!”
“不是哄我的话?”
“你若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倒是真怕你恼我。”
我莞尔一笑:“怕我不帮你借兵?”
“你明知不是!”
“怎么出了雪林,你倒嘴笨起来?”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听得出他话中有话。
“你在公主殿三月期满时我父王母后可曾召见过你?”
“王上曾在偏殿召见,师父在旁。”
“父王对祭老师言听计从。”
“王上对借兵一事似乎未放在心上。”
“你不了解我父王,他虽说仁慈善良,可是国家大事面前是绝不含糊的。想我母后精明强干,父王坚持己见时母后也只有妥协的份。”
蓝夜顿了好一会儿,又道:“二十三日我拜谒王上时,曾见王上砸了侧殿的琉璃盏。”
那两盏琉璃灯是去年寿筵时父王送给母后的礼物。父王特意让匠人在灯上描画雪莲花,夜晚烛火通亮时,雪莲花的美丽鲜艳跃然而出,这可是母后最喜欢的装饰。能够想象灯碎洒地时母后的伤痛。原因是我!
我出宫时曾想着此生不再回首,生死均与这大都无关。可今日,我竟能含笑入城,心境平和地想见父王母后。我见父王是舍不得这份父女情,我见母后是心疼她,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究竟为我抵挡了宫廷多少明枪暗箭?
信任,在我们母女之间陡然生出,却似乎从未放弃过。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
艳阳高照。
国公主跪在侧殿门前。
我想这则消息足以令大殿上群臣震惊。
母后披着外衣踉跄地跑到宫门口的时候,我仰起头笑望着她。
母后的泪顺流而下,在我心里,形成涓流,百转千回,此生不涸。憔悴面容上那浅笑的梨涡在我心底漾了又漾,原来,母后一直是承载我梦想与努力的港湾。无论我身在何处心在何处,倦了累了,只要一回眸,便会看到她为我照亮的灯,高举着,让我不会迷路。
“孩儿不听话,跑到外面撒了顿野又跑回来了。”我低着头怯怯道。
母后一把将我抱到怀里,突然放声痛哭:“我以为你被火球烧死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原来公主还活着的消息比我跪在侧殿前的消息还令人震惊。
龙海一路狂奔,飞也似地跑到我身边,激动地手舞足蹈。
“远远地就听到你叫嚣无礼的声音,我遭遇不测的消息是不是你散布的?”
“你这丫头,这几日王都为你都快炸锅了。那一日你被莫名火球带走,王上与祭门广派人手找寻你。你可知大家为你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我依在母后怀里,撒娇道:“是不是母后想说的话都让这小子说了?”
母后止住泪,生气道:“你若还有下次,我就让你父王把你囚禁在这宫殿之中,生生世世不得再离宫半步。”
“女儿这一生都不会再离开母后了!”我偎在母后身上,享受温暖。
父王的身影从侧殿奔出,一脸焦灼的他疾步如飞。等走到我跟前的时候突地举起巴掌,怒视着我。我双膝跪地:“父王,女儿回来了!女儿知错了!”
母后站起身,将父王高举的手轻轻放下,低语道:“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父王看着母后,摇头叹息。
“龙海,把她带回公主殿,闭门反思!”父王背对我吩咐道。
肖女官带领一干侍从分侍殿前两侧静肃恭候。
“肖女官不在我侧殿侍候我母后,来我这公主殿做什么?”
众人万福后,肖女官才道:“公主步入城门那一刻起,王后便令奴婢来公主殿张罗了。再说王后不是早就令奴婢来公主殿侍候公主了吗?”
“你留下,众人都散了吧!”
“是!”
我的公主殿。
我又回来了,为保我母后,保紫沙江山。
“肖女官,我去禀过母后,或者你自己去说都可以。你不必在我跟前侍候,出嫁或者跟随母后身边,我想母后会给你一个安排。至于我这公主殿,我袁惜倘若连身边人都管制不好,日后如何治理这万里江山?”
肖女官抿嘴一笑,道:“前些日王后曾说她十五岁时独挑祭门三生,誉满天下。不知公主几时能有这份气度。今日看来,王后当年只以武论断,而今公主胸怀天下,竟是胜于蓝了。”
“我与母后相差甚远,单是母后那份心智,就无人能及。如今我既已回王都,定会死死守住这份基业。”
肖女官回头看向龙海,激励道:“这偌大王宫,你一直是她最信任的人,不管将来如何,守着你那份坚定从容,与她同舟共济!”
“我会的!”
“我大婚的日子,公主可要送我份大礼啊!”肖女官展颜道。
“我自小在你身边长大,按辈份算,你也算我姨娘,出嫁大事,小惜怎会怠慢?”
肖女官走后,公主殿只剩我和龙海两人。
“怎么样,在外面走了一遭,感觉茅草屋和公主殿哪个更好?”他打趣道。
“茅草屋也好,公主殿也好,只要我心里的那份宁静还在,我仍愿守护自己的心意,何处不安乐?”
“看来这几日你收获不小啊!”
“倘若没有收获,我也不会巴巴地又回到这个漩涡中来,搅这锅粥。”
“可有什么心得?”
“我会慢慢与你细说,可眼下父王母寿筵将至,我连份像样的贺礼都没有……”
“你没听王上刚才说让你闭门思过吗?”
“父王说是前门还是hòu mén了吗?”我眨着眼睛,嬉笑道。
“我可是奉命看护你的!”
“只要寸步不离地看着不就成了吗?我要出宫为父王母后准备贺礼,一会儿蓝夜就会来了。”
龙海听到“蓝夜”的名字,脸色一变:“你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我们现在是朋友,好朋友!”
“你和他在雪林这几日……”
“他来紫沙的目的我都知道了。”我胳膊搭在龙海肩上,“我已经决定求父王借兵给他复国了。”
“你真敢冒这个险?你不怕他到时反戈?”
“你不觉得这个赌注很过瘾吗?我就是想看到蓝夜复国为王,功成名就时的模样,是满足,还是失落。我最不愿得到的东西,他人打破脑袋去抢,我就达其所愿。到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时,他还会不会有贪念**,是不是无止境地只想要得到……”
“然后呢?”
“什么然后?”
“你这样与那些追逐名利的人有什么不同?你达成他所愿,不也间接达成你的愿望?”
“怎会相同?我是想证明权势误道误人。”
“我只怕最后误的人是你!”
“我不想和你争辩,我刚刚回宫,你不曾安慰,却当头一棒!”
“悬崖勒马总比坠渊时扶柱长泣好得多!”
我咬着嘴唇怒视他道:“你铁了心要和我唱反调了吗?”
“是你这步棋走的不对。家国大事岂能冒失?平时我见你每每率性而为的也都是些小事,所以也就忍住不说,以为你小事糊涂大事会理智。可谁知你越发地不可理喻,朝堂上的事难道也能拿来打赌吗?”
“我只说会求父王又没说会在朝堂上说这件事!”我强辩道。
“王上让你闭门思过真是说的有理。你也不要出宫了,这几时就在这公主殿好好反思吧!还有,关于你要帮助蓝夜之心我会如实禀报王后。”说罢,龙海拂袖而去。
“喂,龙海。我是堂堂国公主,你敢软禁我?”
“我是奉王命行事,没有王令,任何人不准踏公主殿半步!”
我以为龙海只是吓唬我,他不会真的将我禁于殿内。我好好休息一番,明日他就会拍门邀我外出的。
可是,这次我错了。
他没有来。
直到六月初一,除了按时送饭菜的宫女,我这公主殿冷冷清清,无人踏入。听小宫女说拓言、蓝夜,包括屈朗都被龙海挡在殿外。任我大喊大叫,假装生病,不吃不喝,就是没人理我。
司乐坊吹拉弹奏的演练日日在我耳边响着,听到最后直觉得聒噪烦乱无聊。干脆堵上耳朵翻腾起我从前的旧书。
无意中瞥到僧老师的一本札记,顺手拾起翻开。
第一篇写着两行字:唤醒梦中梦,窥见身外身。
再往后翻看,都是些读不懂的偈语。又顺手放下。偎在藤椅上,耷拉着脑袋蜷缩着腿,慢慢闭上眼睛。
祭门巫术中曾有一篇专门讲述入梦术的。只是因为它不能实战,不能应敌,便被人渐渐淡忘。就我而知现在祭门中能将此术演绎精深的人只有素雪,还有一个便是失踪的僧老师。我也没有过多涉猎入梦术,不懂其中窍门,但我想不管是入梦者还是施梦者,总不会没有理由就将人召唤入梦的。
我现在就在僧老师的梦中。
他真实地站在我面前,一身补丁的百衲衣,颈挂檀珠,手执朱笔。
“僧老师!”我惊呼道。
“就站在那儿吧,不要过来!”
“为什么?”从前他可以任由我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撒娇。
“生死有别!”
“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僧老师,您这么长时间去哪儿,怎么也不给我们捎个信儿?”
“你的心太寂寞,总是搅乱紫沙的湖水。我来看看你,抚慰一下!”
“僧老师又在打禅机,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笑道。
“你的梦我的身,去跟巫老师重新学习入梦术吧。”
“僧老师,你要去哪儿?”我伸手去抓,竟抓不住,他虚无飘渺地让我的心生出寒意。
“僧老师?”我害怕道。
“丫头,龙海没告诉你,我已经死了吗?”
梦,惊醒!我从藤椅上摔下来。心底冷意阵阵袭来。梦,如此真实,我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出一点有关刚才梦境的蛛丝马迹。殿门紧闭,四下无人。藤椅轻晃,札记、书籍杂乱一地。幽暗迷漫我的周围,泪水模糊我的双眼。僧老师回来了,他回来了,却告诉我这只是个梦,他的肉身,他的精神,他昔日种种,凡我惦念的,都化成了风,从此只能梦中相见,而且是生死有别地注视着。我再也不能拉着他的衣襟,天真浪漫地问他:“僧老师,你什么时候能渡我悟出火莲经?”
原来,我长大了。
他是来同我告别的。
过往种种,历历涌上心头。
我失去的,我得到的,统统在我指缝滑过,我抓不住。
我抓不住……
我狂拍殿门,直盯着开门立在我面前的值侍的龙海。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他莫名道。
“僧老师……僧老师不会再回来了吗?”我竟是如此畏惧那个“死”字。
“他死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