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花苑里,莲花盛放,六月里的莲花徜徉在莲池中,随风舞动,粉的花绿的叶,彼此相挨,亲近和美。
有宫女禀告龙海、拓言及蓝夜求见。遂命人将他三人引至花苑。
“六月终于到了,可以见满池清荷出泥淖,难怪又将六月唤作荷月了。”我开口道。
几人围坐在苑中假山凉亭中,自斟茶饮。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又有六月叫做暑月之说。”拓言接道。
“你们三人约我可有事?”
“我接到旨令命我协助公主打理家叔与肖女官大婚事宜,正巧拓言王子在府中,便相邀一同入宫,恰在宫门前遇见正在等待王命的蓝公子。便就都一道来了。”
“昨日还五人同饮,今日便少了一人。”我叹道。
“公主是嫌我小家气了?我已请过屈公子了,将军府中说屈公子昨夜酒醉出城,至今未归。”龙海道。
他辗转多国之间,历经千难万险回归时眼见的竟是心上人被诛满门,苦求无果后其心境凄凉可想而知。
“早朝时龙骑团亦接到旨令,从即日起龙骑团会驻守公主殿,第一批骑士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进驻,替守现有值护。还有,会在公主殿增设步卫,设名龙值卫,与龙骑团共守公主殿。”
看来昨夜父王与几位大臣商议的要事是与我有关了。我的一夜沉眠原来是父王思虑爱护之果。
“怎么想着换值护了?”我随口道。
“也不是临时起意,年前国主便已下过口御,筹划半年今方成。”
“以后我的一言一行就都在你眼中了。”
“这是公主的大殿,卑职岂敢僭越?”
“旨意下了?升了你的品阶吧?”
“旨意是早朝后传至府中的,我还没来得及进宫叩谢。”
我暗暗点头,见拓言一脸喜悦,问道:“王子也有好事?”
“王兄发来国书,坦言要与紫沙修好,不日将迎我回国。”
“真是喜事啊,当饮一大杯。”
“王兄允我自由,不限我归国之期。我知这是王上从中斡旋之果。如今我也不用整日躲在驿馆了。公主有时间,咱们可以相邀游玩。”
“好!父王寿筵将至,真是好事连连。那么蓝夜,你呢?可曾有旨意……”
“我得到的答复只有再议!”
母后不允我插手借兵之事,我不好明里向着他,此时“再议”已是再明白不过的婉拒。可口中却不能打击他:“借兵一事,贵国可曾多派人马,多方求助?”
“接连接到母亲几封家书,皆不顺畅。当今蓝沙国主得知我借兵一事,已派刺客对我母亲连番暗害,要不是有师父的法术,只怕母亲现在已凶多吉少。”当着龙海与拓言的面我不便太过亲近,只言语象征性地安慰几句。
“听说王上已将友邦进贺及相关事宜交予公主处理?”龙海转移话题问道。
“此差事虽说有趣,但人多事杂,要多劳烦龙少为我值守宫殿了。”
“哈,这是龙骑团的殊荣!”
“今日初三,还有几日便是寿筵日,普天同庆,公主可曾选好寿礼?”拓言问道。
我“嘿嘿”几声,不好意思道:“惭愧,惭愧。父母寿辰,我这做女儿竟无礼无贺,此时还与各位逍遥饮茶。有愧有愧啊!”我边说着边用右手拂袖掩面将身子左侧半倾,边摇着头自责。
“公主近日劳顿,此事未能周全,王上王后也不会见怪的。”拓言倒会为我解脱。
我刚要放下衣袖,与我相挨而坐的蓝夜突然伸手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左手,不肯放开。我羞红满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龙海见我异状刚要言语,忽有值护来禀龙骑团已奉命列队殿前,恰驿馆中有人来报经月古国使节求见王子。龙海与拓言一同离开。走不多远,二人低语几句后均回头瞧向我们,我一惊头一低不知所措。直到两人走远我才惊醒过来欲将手抽出,嗔道:“你这般莽撞,定是让他们瞧出端倪了。”
“你我真心喜欢,让别人瞧出又怎样?”
“你如今身份敏感,再如此行事,会被有心人拿去渲染,若被父王听到,怕对借兵一事有阻。”
“如今你觉得借兵一事还会有转机吗?”
“我会从中斡旋,但你要给我时间。”
“这更出离我的本意。我只盼着此事与你远些,不想让你我之情参杂这些硝烟战事。”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觉得这独善与兼济哪个更适合我?”
蓝夜明了地一笑,这才解释道:“刚才我听着他二人眉眼俱笑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可怜,越发地责怪自己无能。”
“难道牵着我的手就能证明你不可怜了?”
“至少你手心的温度能温暖我心,让我知道异域他邦,我不是孤身一人。”
“宫中女官大婚,母后为她在宫外定制了紫金冠,估计这几日会禀告要求查验,你可有时间陪我走这一遭?”
“那可是换作我眉眼俱笑了。”
看他终于开怀的模样我的心也跟着轻松了许多。
我身体未完全复原,前日喝酒之事被母后稍稍责怪了几句,还嘱咐女官看护我,不可在外做长时间逗留。所以眼下只好静坐内殿,趴在窗边看龙海将一拨一拨值护调来遣去。
昨夜大雨,将公主殿洗刷如新,坐在窗边,嗅着窗外花香,浑身舒爽。
“公主,肖女官求见。”
“肖女官来这儿你们也禀告?直接让她进来不就是了?”
“是!”
“放眼整座公主殿,只奴婢有此殊荣,奴婢真是受宠若惊啊!”肖女官手捧锦盒,迈着碎步走进来。
“若别人说这话我信,肖女官可是追随母后多年的人,近朱者赤,肖女官的功力可不是平常人比得了的。”
“奴婢奉命已为公主赶制这套云锦,公主且试试?”
“是母后说的那件山川地理裙?”
“是!包括中衣,外裙。”
中衣是黄白云锦裁就,入袖清凉。外裙是薄如蝉翼的淡紫天锦,整幅山川地理图织就,银丝镶边,金盘扣码遍裙摆。中腰一条大红的束绢带,织丝紧密,层层纵横,展在手中,竟是九朵火莲,似在空中燃烧,照亮公主殿。
“肖女官真是费心了。”
“公主也看出这条束带的别致了?”
“虽说在薄纱上绣锦是件难事,但肖女官是个中高手,自是不在话下。独这束带,一针一线,颇费时日,尤其这火莲,每朵火莲红线打底,紫线与红线合并绣瓣,又以金线暗嵌镶边挑蕊,乍看是一色,细看又另有洞天,只怕日下看,将会绚烂别致。还有,这别有用心只在腰上,再美丽也不会夺走云锦的庄谨,反倒增添温暖。肖女官这是点睛之笔啊!”
我说得起劲,肖女官连连点头。
“我这是卖弄了,竟在肖女官面前讲起织绣之事。我不太懂,只是有感有发。不对的地方肖女官多担待啊。”
“公主所述句句切中,不枉王后几日几夜劳累辛苦为公主织就这幅火莲绢。”
“母后?”
“公主也说这束腰带是点睛之笔,真是与王后心有灵犀,王后本意也是如此。山川图乃是王者配饰,太过庄重引人注意。所以王后命奴婢将此图绣在薄纱上,再配以火莲绢,既显大气又不失雅致。”
“母后对我之事细微之至。”
“事必有因,王后之举亦不是天性如此。”
“什么原因?”
“公主可曾想起当日你们母女绝裂,公主离宫时王后说过的话?”
“什么话?”
“早知你这般心狠,当初又何苦救你?”
“什么意思?”
“奴婢不日出宫大婚,日后不能守在王后公主身边,所以只盼着你们母女相互倚重。王后不喜欢讲起从前,是因为从前太苦。可是奴婢自认为有些事该让公主知道了。”
“什么事?”
“此地人多嘴杂,晚上公主可来奴婢的小室。”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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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大门四敞。宫女值侍值护忙得不可开交。作为一殿之主的我是俯瞰这一切的掌令者,他们荣辱升迁只在我一念之间。可是,我是最清闲的那个人。
日下西斜时分,龙海一身戎装只身入殿。
“哥哥还是喜欢藏蓝大氅。”
“织衣寓所最近颇为有心,为我制作了几件夏装,布料看着很讲究,同我从前的大氅穿在身上很不同。”
“新近升迁的织衣总管是庞庆山。”
“庆山叔叔?”
“你与他私交不错,竟不知此事?”
“庆山叔叔只说这一阵子他比较忙,没有时间与我相聚小酌。”
“我已委他给你们龙骑团好好构思一套行头,既要有气势又与众不同。”
“公主殿执侍一事已安排妥当。”
“父王动作真是快。对了,最近怎么没见你那三位师弟?”
“他三人还有差事,还需些时日才会回京都。龙值卫最近新收了几人,公主可有兴趣召见他们?”
“可以!父王这次准你龙骑团与龙值卫如何编制?”
“龙骑团不增人数,还是原先1200人,十三首骑各司其职,除有任务外,他们都会在龙骑团训练新人。此次换防将护卫公主殿的值护人数增至80人,其中(龙值卫)步卫只为值夜,暂设二十人数,均是从内侍中挑选武艺高强之人当值。”
“宫中护卫之事由你经手,我最放心。”我赞道。正说话间,进殿四五人,个个体态健硕,孔武有力。
“我这公主殿有你们在,旁人纵是起了贼心也要惦量惦量。”
“公主满意就好!”
“下去吧。”
几人躬身刚要离去,我突然叫住其中一个瘦削之人:“你留下!”
“这个倒是与众不同?”我指着他问龙海。
“还好有一个入了公主法眼。”他嬉笑着应我道。
“我这公主殿没有别处的繁文缛节,只要用心,龙护卫会为你们邀功请赏的。”算是训诫。
“是!”内侍低头。
“留值吧!”我笑道。
内侍弓身后退,退至殿门口时飞快地朝我的方向瞄了一眼转身离去。好熟悉的眼神。
“他叫什么名字?”
“一个无名孤儿,他入宫后名叫千缘。”
“千缘?万水千山的缘还是追溯千年的缘?我怎么觉得他那双眼睛我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
我白了他一眼:“哪里想得起来?”
“殿内无人,我想求你一事。”我起身为他倒了杯茶。他落座一旁,直言道:“无事献殷勤!”
“在大殿当值的值护可曾说过父王对蓝夜借兵一事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当朝大事,我的护卫会有机会了解清楚吗?”
“那么你呢?”
“我只负责护卫公主殿安全,不要问我与此无关的问题。”
“你还是恼我暗助蓝夜之事?”
“小惜,看这几日你与他眉来眼去,我知你心里还有他,只怕他也不会再刻意隐瞒心意了。可是要知道他是蓝沙国人,蓝沙与我国境交壤,两国无天然屏护。一旦他得势带军压境,紫沙立危。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
“蓝夜不是这样的人。”
“就算他不是,就算我们借兵给他。你敢说登基为王的人一定是他?即便他胜利为王了,你们从此相隔,你这份情寄向何方?如此你怎么还念念不忘?”
“纵使借兵不成,他也不会留在紫沙的。”我幽怨道。
“于公于私都无益的事更不能做。”
“你若不帮就算了。”我起身道,“我乏了!”
“小惜!”
“退了吧!”
晚膳简单吃了几口,便吩咐左右不必相随,一人步行至侧殿宫女小室。
小室门口只肖女官一人正蹲在园中修葺花草,见我来,放下小铲,起身招呼道:“看看我新培育的小花。”
“你与母后都喜欢花草,我却没得母后遗传,你们瞅着它美,在我眼里却都是一般模样。”
“**师早就说过,公主对身外物是不欲不痴的。”
“是我得到的太多。”顺着肖女官指引,我在园中秋千坐下,她则坐在旁边的木椅上。
“肖女官要告诉我什么事?”
“公主知道这小室前身是什么吗?”
“什么?”
“花池。”
“花池?那为什么给填了呢?”
“公主从未想过为什么侧殿没有花池吧?”
“我自小跟随三位师父修行法术,只在公主殿与龙骑团兜转。我每次来侧殿都不作太多停留,所以对这儿的摆设与装饰我并没有多少印象。”
“对公主来说,侧殿不像是家,倒像是旅途驿站了。”
“以前母后有肖女官,肖女官出嫁后,我会常来陪母后的。”
肖女官赞许地一笑:“公主冰雪聪明!”
“肖女官还没说为何将花池填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