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我那杯凉透的花茶,一夜无眠!
门口的驿兵敲门禀报:“如主来访!”
素面清秀的她,迈着轻柔的步子,走进我的后院,冲着站在门口的我微微一笑:“我是个急性子,不等公主赴约便自个来了。”
入屋后她轻呷了口我的冷茶,扭头直奔主题:“他好了吗?”
“他?谁?”问完话,忽然醒悟她想问的他。
“门主下蛊之时可曾想到他的生死?”
“祭门博大精深,不会让他无解。”
“难道门主没有留着后招等他来寻你?”
她咯咯一笑:“打我一进门,你就咄咄逼人,公主别瞧闵蜀的天凉了,可日头依旧毒得很,小心肝火旺,惹来秋病就不好了。”
“你来找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咱们坐下说,来人,上茶!”她倒反客为主。
不一会儿驿馆中人端着茶送进走出。
“是桑茶!这是我的最爱。”她将茶缓缓倒入杯中,香气四溢,“闵蜀桑茶中唯徐秋罗炒得最醇,每年我都要托人买一些。初次品尝只觉酸甜适中,回味悠远,喝久了竟能品出人生。初沏的清纯甘甜,二遍水后的酸涩,喝到底儿却嚼出苦来。每一口都不如前一口的甜。”她将满杯茶一饮而尽,“我的人生便是这样,徒留辛苦。”她一扬眉的自嘲像个可怜的小女孩。
“十年前,我与祖母落魄闵蜀,被先王所救。他应下我所有请求,埋葬祖母,教诲我法术武功,待我如亲。甚至不顾巫史反对,助我重建女派。在他的庇护下,我将女派发扬壮大,虽然行事卑劣些,可是我养活了闵蜀七成的子民。”
心中一愣,重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
“外人许是不知,先王四年前被人下过毒,幸得体内天傀玺保佑才捡回一命,却再也感应不到神物的召唤,先王知自己命不久矣,又恐我被人暗害,将我封为‘如主’,赐我私宅,昭告全国。”
“他对你倒是格外用心!”
“男人女人,无非是欢爱之事,何况我还修习女派媚功。先王失去武功之后,将心思一味地花在我身上,我想这也是加速他死亡的原因。这四年间我用尽手段,在各国设立分坛,我怕他再遭毒手,想将他带出闵蜀。可是他执意不肯,结果还是去了。”
与父王所料不差,闵蜀先王是被人暗害,陆醒若所言不虚,那么谋害先王之嫌就落到越城身上。可是,陆醒的话可信吗?
“我对先王有尊敬、仰慕、甚至亲情,唯独没有爱情。说来我自己也不信,当年彩砾山与龙海相视的一眼,我便将这颗心付了出去,偏偏就那么一眼,我就认定他是我这一生要找的男人。”
无论她对与闵蜀先王之间欢爱之事,还是对龙海钟情的挚热,都让我诧异她的大胆、坦诚。
“既然你知先王是被人暗害,为何不替他报仇?”
“我一直暗调门人入境,准备为先王报仇,就在这当口,我又遇到龙海,虽与他短暂几日,却足以抵得上全部人生。他温和地告诉我女孩应该嫁人,完美幸福地生活,让男人暖暖地呵护一生。”说起龙海,她满身满眼的甜美憧憬。
“既如此,你为何对他痛下毒手?”
“我以为我遇到一位完美的男人,可是他的心里却住了别人。”秋水里的哀怨紧紧地盯着我,她似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进到他梦中,却驱不走那女人的身影。”
哥哥心里的女人?心仪的女子?
是谁?
那一剪秋波里,我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若不是为了他,若不是他心里有你,我会让九王宴无事?会与你这般hé píng地谈话?”
“他紧张你的样子让我不知多恨,可是……可是,我能怎么办?于是我给自己出了个难题,给龙海下蛊,看着他慢慢死去,撕扯着我的心,从此不会再流血!”
多么奇怪的想法,多么奇怪的女人?
“他还是被你救走了,他又活了,我的心更痛了,却仿佛希望又再生了。我虽已进不了他的梦,却能感受他的气息……”她低头闻去,腕中系着的是龙海的汗巾。
“陆醒!”我正色道,“你爱谁,以何种方式爱,与我无关。可龙海是我哥哥,我不许也不会让你再靠近他。我不知你女派武功究竟邪性到什么地方。说句不中听的话,龙海领衔我的天龙骑团,也是紫沙未来的护国将军。你的女派乃是天下不耻之门,两辕之辙永远不会有交集。”
陆醒眼中的迷茫瞬间转为狠厉:“袁惜,你比我只不过多个好出身,便这等趾高气扬?女派再不济,却是我一点一滴心血筹划,辛苦重建。我花费的每一钱都是我所赚。你有什么?靠着爹娘的家业顶着公主的光环,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你又是什么?”
她忽地起身,冷冷道:“你以为我今日来是与你交好?你以为我请你赴约是想示弱?我只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想知道龙海现状。”
拂袖离去的满室清香时夹着陆醒心中愤恨。
我挥袖化去这诱人的花毒。
回头望已无踪的她。
她仍是陆醒。
爱情让陆醒与我求和,所为的是那个她为之心仪的男子。似乎只要我选择一个有利的角度就可轻易化解仇恨,不单如此,还会因此得到女派相鼎。
若不是她想得简单,便是我做错了。
她是陆醒。
我是袁惜。
相见第一眼,仇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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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早已命人收拾行囊,准备次日起程。
连日奔波的辛苦使我睡意沉沉。
暮霭连天,一片迷茫。
远远地……
曾经梦中轻柔的声音传来: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魂似离体,我寻声找去。七彩羽翼冲破眼前迷雾,仰首衔着嫩竹,展翅翱翔,栖息梧桐,两两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与紫沙宗庙内镌刻图腾一般模样——凤凰!
虽不懂它俩低诉着什么,却能感受彼此难舍的情谊。
其中一只迎面对我发出人声:“自祭门创建之日起,我们凤群每两百年会更换一位使者守护于紫沙太庙之中,护佑紫沙。雌凤便是这一任的守护使。因她将你当做我,误入你体内,被你体内火莲佛法困住无法脱身。如今我们涅槃之日将近,她却不能成形。我愿许你无上愿望,只盼你允许她在你体内修炼。”
从我出生至今,这恐怕是最令我惊异,难以置信的梦了。
我仰起头,问道:“你们是祭门神祇?”
“因着我的地位,本可将此事压制,必竟涅槃之期已近。可是,你引动天罗盘,修炼的火莲经日日焚烧她的筋骨;加上佛法的熏陶,她更是被禁锢在你体内。循着她微弱的气息,我将你引至幻境,才知她伤重形涣。我们时日不多,只能再借你躯体,将她聚形。否则涅槃之期,她勉强出离你身,也会被天火焚烧成灰。”
听着离奇的神话,我不知该怎么做。
雌凤偎在雄凤身边,低声哀鸣。
“她如今已无法力,是否便不能助我紫沙?”慌乱之间我不知为何会冒出这句话来。
“只要你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会助你成就千秋万代的辉煌。”雄凤急切道。
“你是凤凰之子?”我想起九国王孙会上那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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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僧老师讲到循环。
因果一生,循环便不曾断过,非但不会断,还会生生不息地繁衍。某一年你埋下一颗种,经年它会结一树果奉你。某一日你射杀离群的雁,某一刻会有它转世的箭射穿你的肩胛。
那时候,我只会吃吃地笑,因为不懂。
若将老师的想法换到今日之事上,何为因,何为果?它占了我的身体,我禁锢了它。它是神,我是人。我们之间平等吗?可以以因果论吗?
“我是凤凰之子。”雄凤展翅化为美貌少年站在我面前,那只美丽的雌凤稳稳站在它的肩头。
看着这张张与我极为相似的脸,我突然明白,雌凤入体,实在是我的相貌与她的ài rén一般,二百年离群居于太庙的辛苦及对ài rén的思念才让她一时犯险。也许在她心里,与我一体,便有如同ài rén一起。
世间痴情,谁说只有人才会?
“我如何做?”
相爱却不能相守,是怎样的痛苦?若为因果,我就助它们一回,也许得我与蓝夜美好未来。
“这是青桐的种子,你依我言种植在宫殿内,我会遁形栖息树上,以我神通为她聚形。此举会耗费你的法力。不过我会补偿你的。”
“我不瞒你,我答应你一则是因为你们的身份,再则是因为你们的爱情。对于你所说的补偿与愿望,我的确想要,可是我还没想到要什么。”
“会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他边说着边爱抚雌凤的头,雌凤一闪遁入我的体内。
我一激灵从梦中坐起。回味梦中情景,抬起胳膊腿,希望找到什么痕迹。
除了手中紧握的一枚种子,什么都没有。
这是个圆球形,外皮有些皱纹的种子,依稀可见先前的绿意。放在手里把玩着,约有些软,再看去已无新意,遂放到稳妥的地方,准备回紫沙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