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浩荡起伏的云海,黑红的流云和黯淡的天穹让一切如同末日一般。
贝伽山的脊背如同一座雄伟的宫殿坐立在云端上,沐浴着昏黄的天光,这里栖息着崇明族最古老的族人。
今天是个大日子,三十六阴阳道的徒子徒孙尽皆赶往贝伽山朝拜,浩浩泱泱,不知繁几。而在这些人中,只有老一辈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才有可能靠近山顶的永夜湖,追根溯源,一窥执掌阴阳道统近千年的崇明古族面目。
这永夜湖倒也奇特,湖水分两层,上面是清澈的碧水,下面则是浑浊的石油,遥遥望去,如同一只巨臂从贝伽山顶撑破而出,捧着黑油冲霄而起。
崇明族人就生活在永夜湖的四周,一座座简易的屋舍围湖而建,拱卫着湖心三十六层高的白色巨塔,这座塔就叫做崇明塔。
此时永夜湖正东面的泊岸边,早已建好了祭祀用的封禅台,台下四周,跪倒一片,全是三十六阴阳道最顶级的大能巨枭。封禅台的西面,一群浑身缠着绷带的女人单膝跪地,仰望封禅台,她们就是阴阳道最富盛名的十女巫。而在另一面,数位白玉一般的童子却做老生打扮,同样单膝跪地仰望封禅台,他们是十女巫的老对手,名传天下的六灵徒。
这些跪倒在地的人,随便一个走出去,都能让一方世界天翻地覆,而此刻,他们都在静待崇明族这百年一次的祭祀大典迎来最关键的时刻。
此时的封禅台上,三名五六岁大的童子席地而跪,对着前方长案前的神龛反复叩首。崇明族本家姓未,此三子分别取名叫未来,未央和未枢,都是崇明族未家最正统的血脉。
等到叩拜结束,三个跪着的童子都颤颤地盯着身前长案上的九个匣子,他们都知道,这些匣子就是他们的命运。同样在封禅台下,无数的眼睛同样死死盯着那九个匣子,眼底流过一抹血色的渴望。
三童子的侧前方,一位浑身罩在灰色斗篷中的老人站在神龛旁,拄着拐杖缓缓上前,用沙哑的声音道:“祖宗拜过了,三式神也拜过了,是时候决定你们三童子的去路了。这神龛前的木匣里,就是我阴阳道的立道根本,也就是外界所谓的《九章经》。阴阳道千载以来几经颠簸,这九本经书更是引来无数觊觎,我崇明族未家殚精竭虑,时至今日也只能保住六本不失,还有三本经书则在阴阳道的几次劫难中遗失。”
老人说到这,神色越发凝重,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今日是我崇明族的传承仪式,老夫话不多讲了。接下来,就让三童子按长幼之序,分别前往神龛前拜取经书,以保我阴阳道道统长盛不衰。未来,你年龄最长,就由你先来吧。”
老人话音一落,跪在最左侧的未来立马抬起了头,幼小的眼神中透着慌乱,但马上磕头应下。未来起身之际,跪在他右侧的族弟未央扯了扯他的衣角,未来心有疑惑,知道族弟是有话要跟他说,于是从未央身前经过时刻意低身顿了片刻。
未央低着头,以蚊蝇般的声音低语道:“族兄,选最正中间的那个匣子,那是九章经中至高无上的经书。”
很简单的一句话,未来五岁的脑袋瓜没有多想,也没有理由不信。未央虽然只是小他一岁,却是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最受他庇护与疼爱。
一步一叩首,未来逐渐来到长案跟前,并直接取下了放在最中间的木匣子,随后返回到封禅台的正前方。
灰衣老rén miàn色一正,随后宣颂道:“未来,当着三十六阴阳道的传人们,打开藏经匣!”
未来循着事先教好的礼节,右手拿着木匣高举在头顶上,沐浴着昏黄的天光,左手一抹,当着所有人揭开了木匣子。
未来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那是什么经书,只看到一时之间,封禅台下的所有人五体附地,同时齐声宣颂:“三十六阴阳道传人,参见老祖宗!”
声浪此起彼浮,从这永夜湖蔓延到整个贝伽山脉,所有人到在朝拜,所有人都在颂扬。
未来心里一突,族弟果然没有说错,放在中间的果然是《九章经》中最至高无上的经书。
在这一片沸腾中,未来年少的心也被点燃,他的视线立马在人山人海中搜寻着父母的踪影,他想看到他们为自己骄傲的样子。可最后,他却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在崇明族人的一角,母亲面色惨然地依偎在父亲怀里,而父亲正面色凝重地盯着他,透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味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未来心里一阵纳闷,但这很快就被天下人朝拜的喜悦所冲淡了,只见他取下右手木匣里的经书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元罡天道书》几个大字。
灰衣老人此时也掀开了自己头上的斗篷,白色的长发被枯草随意地盘在他脑后,颇有些仙家风骨。老人同样在未来身前跪下,细细解释道:“《元罡天道书》乃上三经之首,悟诸天始源,穷宇宙之变。我崇明族祖宗遗训,凡继承《元罡天道书》道统者,奉为我崇明族乃至三十六阴阳道老祖宗,至高至上,受万载供奉!”
未来只是少年心性,被老族长这一溜话砸下来,顿时有些飘飘然了,当即回头朝着跪地上的未央眨了眨眼,一脸逗笑。
“老祖宗,还请你在一侧稍待片刻,让剩下二童子完成传承仪式。”灰衣老族长请示道。
从小被老族长凶惯了的未来哪敢多说什么,赶紧抓了抓脑瓜退到一旁。
仪式继续进行,未央叩首上前取下木匣,随后和未来一样,当着天下人揭示经书。
未来在侧前方斜着身子踮着脚,隐隐约约看到了经书上的文字,是《玄式略决》!封禅台下,虽然没有出现集体朝拜的一幕,却依然是群情激奋,尤其在崇明族人当中更是动静不小。
老族长缓步走向未央身前,俯视着未央,威严宣颂道:“《玄式略决》,乃是中三经之首。通阴阳五行之变,御三间六道之法,三十六阴阳道三千法术皆出于此书。我崇明族祖宗遗训,凡继承《玄式略决》道统者,将成为我崇明族下一任族长的继承人,执掌三十六阴阳道!”
未来虽然对《九章经》不了解,但听族长寥寥数语,再看封禅台下族人动静,也知道这《玄式略决》是了不得的经书。
随后的族弟未枢,取出的经书是《阴阳元化经》,是下三经的中篇,比起前面两本就差了不少。不过老族长还是交代了下来,未枢执掌《阴阳元化经》道统,负责阴阳道内阴阳两界交汇之事。
等到整个传承仪式结束,老族长又来到了未来的身前俯首跪下,并语气沉重地宣颂道:“凡我崇明族老祖宗,研习《元罡天道书》有得,可与天地一体,可与大道互通,得诸天气运加身,保我崇明族长盛不衰!保我阴阳道长盛不衰!”
老族长口气越来越重,最终重重叩头一拜,高呼道:“有请老祖宗入驻崇明塔,镇压我崇明族气运,保我阴阳道长盛不衰!”
随着老祖长此话一处,封禅台下又是跪倒一片,齐声高呼:“有请老祖宗入驻崇明塔!”
这来得有点突然,未来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父母的方向。他母亲的手腕正被父亲死死捏着,父亲还是一脸刚正不阿视死如归的架势,母亲则是泪如雨下,死死摇着头。
看着这一幕,只有五岁的未来莫名有点发慌,然而这时候,从永夜湖的湖心正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一个干枯的身影笼罩在蓑衣里,低着的头被斗笠盖住看不清模样,那人阴鬼般的声音说道:“有请老祖宗上船,随我进入崇明塔。”
未来越发的慌了,再看了看父母,父亲似乎看到了他询问的目光,沉重地点了点头。未来再看了看一旁的族弟未央,然而他最要好的最低却一直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再看看其他人,所有人都是一脸殷切的目光,都等着他进入那至高无上的崇明宝塔。
那种慌乱突然消失了,未来幼小的心变得平静下来,咧嘴一笑,一步步走下封禅台,走到湖边小船停靠的位置。
在众人的眼中,二人一舟渐渐走远,向着湖心的崇明塔荡去,看着这一幕,灰衣老族长当即伏地高呼:“恭送老祖宗!”
封禅台下,又是一片齐声应和,哪怕是小船上的未来也听得一清二楚。只是未来万万没想到,从他踏入崇明塔的那一刻起,他这余下一生就划地为牢,再也没有出过崇明塔半步。
封禅台下,一直低着头的未央缓缓抬起了头了,身体轻颤,眼神中透着一股冰冷,口中喃喃道:“族兄,你可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