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很小，但是由于本就在佛堂这种阴暗环境下，所以里面就更加看不清楚。如果不是赵烈在阴暗处待了很久了，很有可能都看不到里面有人。</p>
那女子在里面的动作，赵烈一样都没看清。不过等她出来的那一瞬间，赵烈打了个踉跄。吟诗作赋的心思瞬间就提到了最高。</p>
“小将军为何独以五言成诗句？”她似乎是在嘟着嘴唇发问吧，赵烈没有注意……</p>
他的全部心思，在那一刹那都扑向了那天池瑶宫中的女子。那女子的唇，好美。那彩锦如锦绣江山披挂于罗敷身上般，洁白而束素。纵然多日不曾见过日光，她的脸蛋竟然依旧美如瑕玉，斑如缀痕。那看似不完美的惊鸿一瞥，仿佛汉滨之采女一般，历久弥新，久看不厌，独惊群芳，飘散于风中的玄凤一般。</p>
他呆了很久，直到那女子遮住自己红透的miàn pí，方才回神。久久品味，却仿佛消失在脑海之中。拼命追求那些努力想刻印在脑海中的回忆，无论如何都留不下半点行踪。却只能再睁开双眼，意图再看一遍，再多看一遍，以求那翩若惊鸿的美，能永远留在心底的最深处，仅此而已。</p>
他当场便提笔赋道：“十五从军，未成其禄。初遇飘渺，其所惊鸿。凛灵剎羽，恍若曦笙。独行晟（xue），如入瑶宫。 </p>
是如见九天之玄女，客列西向之天宫。名虽不达于闺秀之内外，势不犮于明昱之牺牲。故欲品天下之绝特，嗅万鸟之独丛。</p>
……”</p>
赵烈大笔一挥，气势如虹，瞬间便将所有工（花）词（言）美（巧）句（语）着墨于纸上。尚未写完几分之一，那两个女子便已经惊呆，那小丫鬟甚至不管不顾地抓着他的手，很是激动，眼里满是崇拜的神色，仿佛两人不曾是敌国的身份。</p>
那女子也是满眼的吃惊之色，心道：听父祖说，北方一片胡虏之地。那些胡儿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任意烧杀，欺辱百姓都不曾眨眼睛。直到现在北方的汉儿还在水深火热之中等着南方的大人们拯救呢。</p>
今日一见，怎得反差如此之大，这少年，似乎也并非胡儿啊？</p>
“我且问你，你可是胡家儿郎？”小丫鬟开口夺声，倒是言辞犀利。</p>
赵烈皱着眉头，看着刚被溅了一身的墨汁，有点难过。挺好的衣服。两女子看他心疼衣物，都在窃笑。那女子柔声道：“公莫要疼惜衣物，我且为公取一身耐看的来。”她稍稍犹豫一阵，方才怯怯言语，“敢问公可是汉家儿郎？”</p>
赵烈不敢盯着她的眼眸，生怕她不再理睬自己。男女不同道而行，是有原因的。如果天下不分男女老幼，都混在一起，那便是一见钟情的，就会多达千百。男女本就是多情的，不见就不会犯错，有些错误会害了别人，有些则会害了自己。相信古人经历过这种事情，方才会严防死守，不然怎么会如此？</p>
“我自然是汉家儿郎，祖孙八代都是农人，只不过最近爷上阵死了，家里止我一个，没有办法，只能听从调遣，受其任命。”赵烈说话的声音比较低沉，听起来很有磁性。女子也很喜欢这种声音的男子，很是好听。</p>
匆匆躲进屋子，赶紧按住胸脯。她有些脸红的，胸脯明显约束了，可是刚刚差点因为心跳把那双玉铄跳出来。快去了约束吧，可是……会很大，会让他觉得自己不守正道，略有轻薄吧。如果不放开，万一他再做什么令人羞涩的事情，跳出来该怎么办？</p>
在屋子里犹豫了一阵，方才做下决心。去掉那些束缚吧，父母已经不管我了，我又何必纠结这么个问题？</p>
他……可惜他还小，会懂这个问题吧……</p>
他会不会盯着那里，看个不停？</p>
想到这里，便越发不肯出门。不过终究是要面对的。偶尔飘过的那一丝哀怨，仿佛在诉说着“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忧愁。</p>
她虽然已经过了二八年华，正是女子出嫁之时，不过父亲却要待价而沽，宁可要自己守着闺阁，也要找个天下独绝的女婿。门第是有了，但是偏房又偏房，庶出又庶出，兰陵萧氏门面虽然大，但是这等分外的女子，怎么能找寻到如意的儿郎？</p>
方才要出嫁，那王氏的人非要提前接亲，说是北方要打过来，可能有些来不及，听说是多加聘礼，方才有了这等事情发生。</p>
眼见魏人迫近江陵，那王家的父子，也不顾自己的门面，愣是把还未接到家里的女子抛弃了，王氏的宅院还没等她走到，父子两人便已经跑了。</p>
听说北方来了胡虏，城内人心惶惶。她打发了一众人等，唯独和这个小丫鬟躲在这里。本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奈何不肯在里面解手，躲避战乱的女子竟每次要费很大的气力去外面解手，那佛像底座的印记，便是因为这个。而赵烈便是因此发现了她们。</p>
她走出房门，笑眯眯地望着两人在那欢声笑语，心里竟忘记了这是战火纷飞的江陵。</p>
赵烈恭敬道：“方才多有冒犯，以为是大家闺秀，原来已经是有了亲夫的女子。”</p>
“并非如此，我尚在闺阁之中，方才采儿如此说法，只是为了让你有点忌惮罢了。”她不想再提王氏门宅，那个未曾见过一面就匆匆逃跑的男子，当得什么尊重与归属？</p>
赵烈有些不理解，他心中还有些许芥蒂，又问道：“敢问姑娘可是兰陵萧氏的女子？如此秀外慧中，惊为天人的九天玄女，便是入了天宫见了常娥也不及姑娘半分。”</p>
这叫拍马屁，你得把话套出来，但是还得不漏声色。虽然不尽受用，不过还是比较灵性。</p>
她忽然笑的很是放肆，似乎并不在意赵烈对她如何遐想，她用手指点了点纸上的字迹道：“愿为君之妾，不为高门妻。此生但能与君共，愿永结同心……”她的脸色忽地红成了樱桃。那如同荔枝一般水嫩的脸蛋儿，让人看得眼神迷离，根本抓不住美的重点。</p>
赵烈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但是也很谨慎。虽然不好意思开口，可是闺中女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能不同意？</p>
“只是不敢保证太多，今日能与姑娘相识，便是缘。佛不正讲这个吗？”赵烈的眼里有些狡黠，他并不相信那些东西。</p>
那女子却侧身做了一个女子特有的礼节，让赵烈受宠若惊。</p>
“公有天地之大才，杀心甚重，却跟妾谈佛，不知公是否在戏弄妾。”她的眼眸轻轻闪动，那一瞬间，便将赵烈心底的防备彻底打碎，将他内心的秘密都勾了出来。</p>
这一声声的妾，叫的人心痒痒……</p>
“忘了点事情，妾……妾家姓萧，闺名单字一，父亲幼时唤我叶若。公唤我叶若便可。”</p>
“萧叶若，名字甚好，当真大家闺秀。”</p>
赵烈不知，这名字便是丈夫，也不曾全知，纵然求亲问媒用到了，也不曾告知。只是如果日久生情，他日说与不说也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p>
所以叶若一开始便打算好了一生的去路，且……没有退路，也没留下退路。</p>
……</p>
赵烈假意将二人绑住，顺便在门口顺走了一匹马。将两女驮在马背上，顺着那烧杀不断的军队的行踪，一直出了西门。</p>
军队不能带女子，哪怕是战争的俘虏，一直以来都是军队的常理与命令。不过近期攻下江陵，萧绎投降以后。官家亲自命令赏赐众军，不仅将江陵城王公以下十万口掳掠至长安，还将宫中女眷悉数赏赐给一众将士。</p>
而将士又不能日夜背抱，所以便用俘虏营来容纳一众奴隶。临走前，赵烈实在不是很放心，如此出众的女子，放在这里，若是被那世家子弟远远瞧见了，还不生抢硬夺，成了他的囊中之物？</p>
萧叶若明白赵烈的心思，从地上抓起泥土胡乱地往脸上涂抹，而后又弃掉发钗，将自己的头发弄得好像十天没洗头一般。远远看去如同疯子，方才罢手。那丫鬟也不含糊，抓起泥巴便给自己弄得如同她的xiǎo jiě一般。</p>
赵烈很想笑，最终还是没忍住，他看两个女子为自己，也为她们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柔声安慰道：“不出几日，我等便会回到北荆州，那时官家会给我们几日归家探亲的时间，那时候你便会真正没了约束。”</p>
萧叶若毫不在意，只是要苦等一阵了。从来都是高门大家的女子，如今却要在俘虏营地过，心下自然有些不愿意。</p>
不过她也并非不识大体的女子，想赵烈年岁虽小，却有如此能耐，他日如能得遇龙门，还不得一飞冲天？耐得住一时的痛苦，去换来一生的安逸，这种事情岂不是美哉？</p>
她也是柔声安慰着，仿佛不在意自己的处境：“公且去领赏，他日与公归了家乡，一定不负公之美意。妾在这里安稳的很，不会有难。”</p>
不过赵烈那能放心的下，找来队主，对那些俘虏营的头头使了些银钱，方才安心。</p>
那内城的大火还在燃烧，众人看着囚车里的皇帝，心下有戏谑，也有些不忍。</p>
当赵烈看到萧绎的独目时，哀叹道：“忍愤而积怨，得势不饶人，纵然守住了江陵城，又能守住残破的梁国几天？”</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