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浮酒淡人心，阖若孤萍两相宜。</p>
纵然是春日乍暖还寒，一切尚且处在冰水交融之中，但那经酒滚烫的心，却变得不尽相同。</p>
萧氏对赵烈的态度忽然转变，这种感觉让人可能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赵烈并不相信没有代价的承认。</p>
对于大家族而言，没有对于卑微的妥协。今日之事，一在为了告诉所有人，萧氏接受了这个小子，二在消除误会，从萧氏逃跑算什么事情，得有个完美的结局。</p>
赵烈已经喝懵了，脑袋里还有一点点的清醒，并没有被酒精彻底侵蚀。他努力想仔细盘算下一句话该怎么说，可是却无论如何都会停顿很久，方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p>
……</p>
萧秉言为何如此感叹？因为他也是大家族的宗长，对于知人用人则稍有其解。他已经渐渐清楚赵烈的脾气秉性，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p>
赵烈纵然什么都不说，也能被人揣摩不少，很多事情不是不言便藏得住的。很多时候，人们看人异常准确，便在于不言之中，揣摩他人的心思。</p>
赵烈本性并非豪爽之人，实际上，如果赵烈心宽体胖，必然不会从萧氏逃走，而是坐着等待萧秉言的说法。</p>
萧秉言得承认人心如不细腻，便如同猛武之士，遇到难事，便脑袋转筋。赵烈的脑袋转的很快，他知道萧秉言一定会将他与萧叶若囚禁在家里，所以才借势逃跑，而不是坦然面对。</p>
而今日筵席，赵烈本心狭隘，明明看到几个女子从中耍诈作梗，却依然喝干酒水，这其中并非一个醉酒之人所能做出的反应。</p>
人喝多了，便会失去理智，纵然有些人能喝十斤酒水，便是方才喝到三斤，也会上头发懵，神色清醒是说给外人听的，一时逞能罢了！</p>
这个宴席，在《尚书》中便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体系与意图。劝人喝酒的目的，便是让人暴露他的本性，他的本性里潜藏的意思，便是他今后进退升降，甚至是生死的决定。</p>
赵烈纵然心中略有狭隘，本性却异常谨慎小心，处处提防。若是平常人，早就对方才的事情不知所以甚至骂骂咧咧，也不管周围究竟什么环境。</p>
萧秉言挥挥手，表示今天的筵席很是尽兴，示意众人各自为乐，而他则有话要与赵烈言说。</p>
众人见宗长挥手，这才放下束缚，那些侍女也都退了出去，只有那些青年男女之间，相互把酒言欢，交谈着什么。</p>
赵烈身旁的女子并未退出去，似乎是在等待着命令。赵烈已然迷离，只顾着打饱嗝，甚至手伸在肉汤里都不知道了。</p>
萧秉言笑笑，挥手示意众女子将他搀扶进后边儿的暖房，他有话与他单独谈。一众女子笑嘻嘻的，将一摊烂泥一般的赵烈搀扶起来，一路上倒是吃了不少豆腐。</p>
……</p>
赵烈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前世喝醉酒，被人扔在医院急救室的经历。他忽然觉得这一世，也是这么个过程，只是似乎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扎针打点滴一说。</p>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明明有那么一处非常的清醒，却始终只能看着地上的砖和石板。他还记得自己曾经喝吐了难受的时候，却始终吐不出来，也许是今世的身体素质好的原因？</p>
暖房名副其实，不仅厚重温暖，火炉遍地，而且屋子空间小，很是机密。</p>
萧秉言并不说什么闲话，看着赵烈迷离的眼睛试探道：“莫要装作喝醉的样子了！”</p>
赵烈迷迷糊糊的，用手撑着额头，脸都抬不起来了。萧秉言这是明知故问，有心试探。见赵烈已经晕了，便开始了今日的正题。</p>
几个仆从倒了茶水，便关紧房门，守在外边。</p>
萧秉言问道：“你为何要逃走，难不成是怕我拆散了你二人的郎情妾意？”</p>
赵烈听得问题，忧心很久，方才吞吐道：“并非……并非如君所言，实在是……有口难言。”</p>
萧秉言说道：“但说无妨。”</p>
赵烈说道：“如今高门寒门上下如同天地分割，便是我这等八代农人的寒门，又如何施展抱负？</p>
起初未曾想过能遇到萧叶若，便是她一心归家，我也无法阻挡。兰陵萧氏的家门何其耀眼？我便是左思右想，也不曾想过她会跟我回到东益州。”</p>
萧秉言道：“南北有何差异，不都是如此？你便将叶若接回来，今后你们便想要什么要什么，什么官职，我都可以与你谋划。”</p>
赵烈越发眼神迷离，他的脖子已经抬不起来，却依然摇头：“大人心意，我自知晓。但是并非如此，便能定我心意。”</p>
萧秉言道：“南方有何不可为？梁朝虽然破旧，但是仍然是天下鼎足之一，他日再次一统南方，你可以施展抱负，跟随北伐。”</p>
赵烈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北方世家，大人了解的比我更多，自然知我心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纵然将我强行囚禁在此地又如何？”</p>
萧秉言铁青着脸，沉默不言。</p>
赵烈抬起头，醉意朦胧的，反问道：“君以为，这天下究竟在谁的手里？”</p>
萧秉言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小子到底喝醉没喝醉？他觉得和一个不满二十的青年人谈论这个问题，有点欺负孩子了。</p>
赵烈却不管他是否应答，便将一大杯茶水一饮而尽，说道：“天下江山，家族永年。纵然世代都有英才现，又怎么能永久奴役天下？九品中正制，到底能传承多久？”</p>
萧秉言说道：“你年纪尚青，不能理解其中曲折，千年功过，岂是一人能解？”</p>
赵烈道：“鹏鸟一飞，雄略百万里。屋檐再高，又能容下多少？南方并非我所愿。”</p>
萧秉言旁敲侧击道：“南方如何不是你所愿，那北方胡虏，便是你心中的归宿不成？”</p>
赵烈笑道：“以天下的利益，南方并非富庶之地，纵然有广州一地贸易往来，恐怕还不够北方正视。</p>
胡虏虽然雄居中华大地，却居的恰到好处。大人可曾想过，那大汉王朝曾经的富庶，今日又丢了多少？”</p>
萧秉言听出赵烈话语间的意思，他确实清楚天下大势，他甚至一辈子都没去过北方，但是也或多或少知道，北方究竟多少世家，北方关塞以北，又有多少豪雄起家。</p>
可是一个小小青年，又怎么可能凭借所谓的“志向”起家？难不成要耻笑天下所有蛰伏的英豪们，起家这等小事，都办的不尽其人意？</p>
赵烈红着眼睛，说道：“当时世族南迁，其中究竟为了什么，大人不会不知道吧？”</p>
萧秉言还未等说出个什么，赵烈便又说道：“汉王朝的疆土，或许还没有现在三国加起来的疆域总和大，但是她的威力又岂是三个国家加起来能一比高低的？</p>
这是所有汉儿的大道，大道难行！这天下的桎梏不在于事理自然，而在于人心的阖锢。这转眼三百年的岁月里，我们可曾想过多少人栖身深山，甚至为北地胡族出力，最后攻下我晋室江山？”</p>
两人忽然沉默了好久，只能听到火炉里柴火哔啵的声响，那空气中的热气，似乎永远都在消散。天下人皆不懂的道理，似乎本就难以理解，并非有什么迷住他们的眼睛，仅仅高瞻远瞩四个字，便是鲤鱼跃龙门的千年一遇。</p>
赵烈捻着茶杯，在清水之中转圈圈，悠然叹息道：“斜倚栏杆，莫问封侯话，沙天下。”</p>
萧秉言心里咯噔一下，叹了口气，心道：天命，难违！</p>
……</p>
南方的春天，空气清新，远处的山上并非如赵烈后世所在，那般突兀的荒山。此时的重岩叠嶂，倒显得那么的灵动。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当真不差，就算是山上弄茶树的姑娘，都长的那么好看，完全没有后世人miàn pí上的污垢与粉刺。</p>
当日对坐，萧秉言沉默良久。最后赵烈出入萧氏宅院，毫无阻拦。初春的气，都在山野之间，虽然动荡的年代，却阻止不了世家大族的生存发展。</p>
赵烈从未见过那些茶树，此时却站在底下感叹苍生。身旁跟着的，是当日与他对酒令的少年，从那天开始，他的眼眸，甚少离开赵烈的左右。</p>
“姐夫，我可能与你同归北方？”小家伙年纪不大，实际也不过十一二岁。</p>
赵烈有些意外，问道：“为何？”</p>
他看着赵烈的面庞，心情复杂：“姐夫你这般年岁，便行走南北。我又有何不可？”</p>
赵烈颔首微笑，并不言语。萧氏的僮仆这时跑到山上来，明明只有直上直下几十步，愣是让他跑了很多曲折。</p>
那僮仆气喘吁吁的，上来拜道：“赵公，主家要为你饯行。”</p>
赵烈拍了拍小子的肩膀，说道：“我被逼无奈必须做出选择，你不同，你的人生，会很精彩！”</p>
山上忽然跨越了彩虹，那一道一道的，好些个。人们抬着头，仰望了好久。很多老人都说，这个景象，很少能看到，听说出现这个景象的时候，似乎还在春秋楚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