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忽忽数月而过,祝凌自打跟着这老者之后,每日便是粗茶淡饭,劈火烧柴。砍下多余的柴火,便卖与郁尧山的道士们。
郁尧山号称江南第一仙山,高峰入云,云山雾绕,一眼望去瞧不见山顶。郁尧山正道仙门,平日里对周遭的百姓多有关照,但凡有卖不完的郁尧山一概接收,每每还要多给几文钱,附近百姓自然是感恩戴德,交口称赞仙山功德无量,弘义掌门鸿福齐天云云。
祝凌心中感念那老先生的救命之恩,干起活儿来格外的卖力,夜里便练上几个时辰的功,那老者神出鬼没,有时一天不出门,有时好几天也见不到个人影。
他白日里捕鱼砍柴,卖与玄清门换些钱粮,聊以度日,倒也清闲。只是祝凌孩子心性,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无趣。
这日祝凌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只觉得浑身瘙痒难耐,爬起床掌灯一看,浑身被蚊子咬了大大小小数十处的包。
昏黄的火光照着破败的小屋,他随手一拍草席,数只巴掌大的巨蚊嗡嗡飞起,个个鼓着涨鼓鼓的肚子,隐隐可见暗红的血液,直瞧得祝凌瞠目结舌。
此时正值春分时节,蚊虫肆虐,只是这蚊子倒也忒大了些。
南方气候温润,蚊子自然也是要大一些的,只是这般体格却是祝凌头一次看见。
怪不得常说郁尧山是仙jiā bǎo地,连这蚊子也是吸了仙气儿的,有道行。
祝凌摇头晃脑,想要抱头再睡,嗡嗡之声又是扑面而来,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先生,先生?”
他翻起身子,轻唤了两声,却无人回应。
另一张草席上空空如也,整洁依旧,想必老先生今日不曾回来过,祝凌百无聊赖,推开门窗,但见明月高悬,繁星满天,春泥的气息清新自然,让人为之一振。
夜里虫鸣之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高昂,仿佛比试似的,猛听两声“咕咕!”
一道尖锐刺耳的鸣叫声嚯的响起,时而急促,时而高亢,刮的祝凌耳膜生痛。
这天下竟有叫声如此大的虫儿?祝凌正是顽皮年纪,好奇心大起,循着声音向草丛深处走去。
郁尧山一带物华天宝,到了深处,野草都长到四尺多高,祝凌听着虫鸣声越来越响,左一下右一下扒开草丛,借着月光瞧见一块圆石上趴着一大一小两只虫子,左边一只蜈蚣满身触角,长长的身子不住扭动,足足有两尺多长,黑褐色的身躯仿佛喂满了剧毒,右边一只拳头大小,暗红色的甲壳布满全身,在月光下隐隐发亮,嘴边两只健壮的螯上下摆动,做出攻击的姿态,竟是个蛐蛐儿。
那蛐蛐儿背上一对翅膀极速震动,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声,想必祝凌之前听见的虫鸣声就是这家伙发出的。
啧啧啧,这山真是怪的出奇,虫儿都似成精了一般,祝凌暗暗咂舌。
只见那蜈蚣身子左右摇摆,一步一步缓缓向蛐蛐儿挪去,那蛐蛐儿叫声越来越响,猛的向前一跳,一双螯钳狠狠夹在蜈蚣身上,那蜈蚣吃力不住,身子竟然被咬断为两节,黒色的体液喷涌而出,飞溅在石头上,发出滋滋的响声,显然剧毒无比。
“啊!”祝凌吃了一惊,想不到蛐蛐儿这般厉害,那蜈蚣身子食指般粗细,竟被它一口就咬断了。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蜈蚣断成两节,兀自摇摆身子,七扭八斜的败退走了,蛐蛐儿猛的一跳,胜利者一般的好似在和祝凌炫耀。
祝凌又惊又喜,见它这般厉害,正要伸手抓来眼前瞧个仔细,那蛐蛐儿却猛的一跳,落入草丛中消失不见了。
祝凌哪里肯让它跑,正要一个箭步扑上去,猛听一人喝道“喂!”
他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一个少年怒气冲冲的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你!干什么的!”
这少年十多岁年纪,与祝凌相仿,样貌清秀,颇有些江南公子的样子。
祝凌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疑道:“你是谁啊?”
那少年双手在腰上一叉,怒道:“我还要问你是谁呢!我的汗血蛐蛐儿都被你吓跑了!”
“汗血蛐蛐儿?”
祝凌上下打量这少年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他只听过汗血宝马,却没听过汗血蛐蛐儿。
“是啊,这蛐蛐儿浑身通红,厉害的紧,全天下的都斗不过它,所以叫做汗血蛐蛐儿,叔叔送了我一只,却被它跑了出来,我追了好几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却被你小子给吓跑了!”
华服少年气极。
“我又不知道这蛐蛐儿是你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儿吗?”
“我不管,你弄丢了就得赔我。”
这草丛茫茫,如何找去?祝凌见他无理取闹,不愿和他纠缠,转身边走边道:“你说它是你的,便叫它一声,看它出不出来就是了。”
“想走?”华服少年大喝一声,伸手抓来,手法竟是快的出奇。
“想动手吗?”祝凌猛的斜身,卸下了华服少年的力道。他连日以来修炼血魂老祖传授的法决,日复一日,已有些许根基。那华服少年见他躲开自己招数,面露讶色:“你师承哪位师叔伯?”后退一步,却不再动手。
祝凌每日修炼功法,只觉强身健体,说不出的舒服,却也知道血魂老祖臭名昭著,这时被问起师承,一时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那华服少年上下打量他一眼,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来你也是偷偷跑下山的。”
郁尧山弟子众多,平日里管教严格,但总有些顽皮之辈忙里偷闲,偷偷下山玩耍,那华服少年想必也是偷鸡摸狗的行家,一见祝凌言辞闪烁,便以为他与自己一般无二,怕师父责罚,这才不敢自报家门。
华服少年不待祝凌答话,单手竖起,正襟道:“在下宋子清,敢问师兄大名?”
祝凌不好失了礼数,有样学样道:“在下……在下祝凌。”
殊不知郁尧山子弟十分重视同门之谊,见面时需行同门之礼,那华服少年所做的正是郁尧山玄清门同门之间的礼数,他见祝凌也是如此,更加认定他也是郁尧山门下。
华服少年寻思了一阵,想来是头一次听见祝凌名号,郁尧山弟子千千万,自己不认识的大有人在,也不放在心上,收了架势,一把搂在祝凌肩上,嘿笑道:“祝师兄大可放心,我不与师兄弟们说就是了,祝师弟哪年入的山门啊。”
祝凌见他这般亲热,倒有些不自在,方要解释清楚,又想到血魂老祖来历,说不得,若是自己被当成什么魔教妖人,实在得不偿失。只得顺着他的话说道:“嗯……在下几个月前方才来到郁尧山。”
我可没骗人,我确实是几个月前跟着老王八来的。
宋子清一听面露笑意,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扇了几下,颇有些翩翩公子的架势,得意道:“我打小就在这山上啦,如此一来,我算你师兄哦!”他摇头晃脑,十分臭屁的模样。
祝凌哪想跟他纠缠,平白无故被扣上一顶大帽子,若是让老先生知道了自己冒充郁尧山弟子,免不了一顿训斥,虽然这帽子是别人强行扣在脑袋上的。
“宋……师兄,在下还有事,这就走了。”祝凌撒腿就走。
“唉,祝师弟留步,你走了我的蛐蛐儿可怎么办?”
“宋师兄,你的蛐蛐儿我是没法啦!抱歉!”
“祝师弟!”
那华服少年身子一倾,面上露出犹豫神色,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祝师弟,你若和我一起找蛐蛐儿,我就把黑将军送给你!”
“黑将军?”祝凌停下了步子。
宋子清一脸怪笑,拉过祝凌道:“我问你,刚那红蛐蛐儿,厉害不?”
祝凌想起那蛐蛐儿力大无穷,竟能夹断蜈蚣,不自觉点头道:“自然是厉害的。”
“是了!我那黑将军虽不如汗血蛐蛐儿这般厉害,却也了不起的很,洛陵城方圆百里小孩的蛐蛐儿都斗不过我的黑将军,你若是帮我找,我就把黑将军送给你,怎么样?”
祝凌瞪大了眼睛:“真的?”以前老爹说书时,他百无聊赖,最爱的便是和其他小孩斗蛐蛐儿玩儿。此时听宋子清要送他一只,顿时将开溜的心思打消了一大半。
“那是自然,只要找到了汗血蛐蛐儿,我的存货里随便你挑,都厉害着呢!当年我想着法收集蛐蛐儿,可没少挨爹的打!”
宋子清说着吐了吐舌头,好似想起了爹爹每每的一顿毒打。
“到时候看看是我的黑将军厉害,还是汗血蛐蛐厉害。”
但凡是少年男孩没有几个不爱这些把戏的,两个少年想起斗蛐蛐的乐趣,都是一脸的兴奋,对望一眼,顿时大笑起来,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
两个少年一边笑着,一边钻到草丛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