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凌左手提笼,右手抓起安若施,一个健步冲出门店,而后便听那掌柜的惊怒交集,高声叫道:“捉贼啦!!”
二人一路狂奔,直奔出城外五里,祝凌回头,眼见身后尘土飞扬,却无人影,不似有人追来,方才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不已。
饶是安若施功力深厚,也是气息急促,原本雪白的脸庞上涌起一抹嫣红。她自小在山上清修,师父、诸位师姐师妹无不是淡雅修正之人,万没料到祝凌用这法子,方才被他抓起,不由自主,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指祝凌,怒道:“你……你竟干这种卑劣行当!”
祝凌上气不接下气,不及回答,兀自在地上粗喘。
安若施素守清规,对戒律颇为看重,何时干过这种行径,只觉得轻信这小贼的言语,真是千万个不该。剑鞘一指祝凌,斥道:“你这贼子!怎的强抢民物?你快快将它还给店主,你若不去,我亲自押你去谢罪!”
祝凌歇息够了,跳将起来,不以为意道:“我抢夺民物?你怎知那掌柜的没干过巧取豪夺的勾当?我们此番给他付教训,也算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一派胡言!”安若施气不打一处来。“就算那掌柜为人不实,也是普通百姓,你所作所为,又与强盗马帮有甚么分别?抢夺民脂,就是不该!”
祝凌道:“你懂什么?就算我们还了他,这些奇珍异宝不照样落在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手里?与其供他们享乐,倒不如让我们抢来,他日你道法有成,惩恶扬善,除魔卫道,造福百姓,便是天大的功德,这叫物尽其用,懂不懂?”
安若施听了,只觉的哪里不对,偏偏又说不出来,祝凌伶牙俐齿,她辩驳不过,左思右想也觉得言之有理,但碍于脸面,只是摆起脸色,闷不做声。
二人此间事情处理妥当,便御剑回山,一路上风驰电掣,自然是比来时快了很多。不消片刻便到了郁尧山下。
祝领将鸡笼放在草堂门前,道:“这是个不算法子的法子,若是不成可别怪我。”
安若施对取之无道十分介怀,不与他多说,转身道:“周师伯。”
轻灵的声音在空谷中回荡,绿草依依,随着清风不住摇摆,过了好久却不闻回声。正要再叫,却见周老先生伫立在门前,目光平淡。
安若施眼中略过一丝神采,轻声道:“师伯。”
周老先生点了点头,撇了一眼兀自在笼子里啄弄翅膀的白首乌鸡,又望了祝凌一眼,忽而怒道:“你这小兔崽子,尽出些浑主意!”
祝凌素来不拘礼法,又与他熟稔,嬉笑道:“小子看周老前辈近来口味颇素,便想为老前辈添添荤腥。”
周老先生也不理他,转身向安若施看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正瞧见她腰间翠绿的仙剑,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光亮,缓缓道:“弘歆竟然将琅渊都传了给你,是把你当做玉清一脉下一任传人来培养了罢。”
郁尧山门下共有四大脉系,即太清、上清、玉清,再加掌门一脉,四脉统称为郁尧山内门,但凡进入任意一脉,皆可算作郁尧山的入室弟子。
内门之下便是外门,外门弟子多散落神州各处,主要为郁尧山传递讯息,营运据点。外门弟子虽然人数较内门弟子多上许多,但道行大都不高,也有一些是虔诚的道家香客,身无功力,虽然仰慕郁尧山仙门,却碍于天赋,只能被收为外门弟子。
安若施听他说起师父名号,清声道:“愧对师父厚爱。”
周老先生点了点头,又复看了看她,转身进了草堂。
安若施面露惋色,正在这当儿,屋内突然飞出一物,正落在她怀中,她定睛一看,只见是一本破旧书籍,边角早卷起,安若施不明所以,拾起翻开,只见书中密密麻麻无数蚂蚁般的小字。细细读来,原来这上miàn jù是周老先生亲笔执书的修道心得,虽不是功法秘诀,但她二人师出同门,这些笔记无异于良师益友。
“多谢师伯。”她素来心境古井无波,少有笑颜,此时脸上浮现丝丝笑意,哪怕只是一分,也时如冰雪开融,梅花初放。
祝凌瞧见她绝美容颜,心道:这人长的美,就是太孤傲了些。
安若施急于翻阅,正要御剑,又听周老先生道:“小女娃儿,你若要借阅,须得在这,不可带回山门,要参悟,便和祝凌小子对练。至于那白首乌鸡,乃是少有聪慧之物,只为口舌之欲,倒是暴殄天物,将它放了罢。”
安若施柳眉微蹙,修道之人博识强记,过目难忘,拿与不拿,本就一般无二。转眼瞧见蹲在一旁的祝凌,心下了然,原来师伯百般心思,竟是要假借我手传授与他?她先前见过祝凌所作所为,又知他道行低微,心中颇为瞧他不起。现下猜中个七七八八,十分不愿,但碍于师伯之命,只得遵从。
星斗轮换,春秋交替,时光弹指,又是两年已过。
安若施一掌将祝凌打翻在地,祝凌“哎呦”一声惨叫,捂着胸口,面露痛色,怒道:“你这人下手也忒没轻重!”
祝凌此时嘴边已长出些许青硬胡茬,清秀的面庞仿佛更加刚毅了些。
安若施容颜依旧,只是三千青丝及臀,更显几分绝色。
安若施面无表情,冷道:“你功力尚浅,筑基不实,还需勤加修行。”言罢头也不回,御起琅渊剑仙剑向郁尧山飞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天际。
祝凌口中嘟嘟囔囔,拍了拍身上灰尘,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正自出神,便听身后响起“咕咕呱呱”的怪声,祝凌面露微笑,回身道:“蠢瓜!过来!”
只见那只白首乌鸡扑腾着翅膀,身板好似比两年前圆了许多,咕咕叫着,左摇右摆的向祝凌跑来,甚是可笑。
原来那日祝凌将它放了,谁知这鸡竟不离开,只是在草堂附近游荡,祝凌闲来无事,索性将它收养起来,取名“蠢瓜”。自此以后他每日除了偶尔与周老先生聊些天文地理,便是被安若施强拉修行,再者就是和蠢瓜玩闹一阵,聊以度日。
祝凌天性散漫,不喜求仙修道,每有抗拒,便被安若施一记重掌,她下手颇重,每每打的祝凌伤筋动骨,祝凌生性执拗,初时不当回事,而后败得多了,渐渐起了好胜之心。
那无名书册安若施看一点,便教祝凌一点,见他学会了,便与他对练。
祝凌根基不牢,真元无法化实,开始只能学些皮毛,练些拳脚功夫,往往不到一合便被打翻在地。好在他天资聪颖,一点即透,进步神速。安若施从不明言,心下也赞叹他资质甚好。加之他屡挫屡败,屡败屡战,心中只想胜得安若施一招半式,越是败下阵来,越是潜心钻研。
忽忽两年,祝凌已能将真元凝聚,修习一些功决法术,与安若施过招时也不再似第一年那般吃力,只是二人功为仍是相差甚远,还需勤加修炼。
祝凌祝凌抚摸着蠢瓜漆黑的羽毛,想起两年来点点滴滴,不禁思绪万千,这两年来他未曾出谷,每日只与周老先生,安若施和一只鸡为伴,日子倒也清闲。
到得竖日,祝凌早早来到谷中,盘坐在大石上,往日每逢辰时,安若施便会来谷中修炼,练上两个时辰便会与祝凌对练,二人平日里几无交谈,虽日日见面,说过的话却少得可怜,这日也想往常一样在谷中等待,到了中午也不见人影。
祝凌等不到人,便独自修炼起来。又过了个把月,安若施自那天起再也没来过,祝凌与她朝夕相对,对她虽然不甚欢喜,但好长日头见不到人影,心下也有些不习惯。
这日暮色降至,祝凌修炼完毕,回到茅草屋内,眼见周老先生又是望着那柳生的牌位怔怔出神,正要回屋生火煮饭,便听周老先生道:“小子,你且随我过来。”
祝凌见周老先生踱步而出,也不说话,心下奇怪,跟了上去。
周老先生停在门外,昂首望天,只见阴云阵阵,电光吞吐。他一言不发,银白的发髻随风飘动,双眸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如当日卧龙渊一般深不见底,不可琢磨。
过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小子,你的命是我救下的罢。”
祝凌一愣,不知他何出此言,但见他今日神色有异,不同以往。只得老老实实道:“正是如此,周老先生恩德,小子没齿难忘。”
周老先生点了点头,道:“即使如此,你便去替我办一件事。”
他不待祝凌答应又道:“我生平做过一大憾事,每每想起,便夜不能寐,但我立下重誓,今生不再出草堂十里。本想了此余生,但奈何夙愿未了,寝食难安。”
周老先生转头望向祝凌,面色深沉,道:“如此便需要你去替我达成,你既欠我恩情,自然不算我委托。你无门无派,孤魂野草,你我又未曾拜师,如此一来也不算我违誓。”
祝凌虽不知所为何事,但见周老先生神情庄重,想必自然是极为重要。正色道:“周老前辈但说无妨,小子力所能及,必定竭尽全力!”
周老先生淡笑道:“你倒是极重情意,这事说来倒也不难,你此番须要替我打听一件物事。”周老先生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此物名叫苍刑!”
“苍刑?”祝凌皱眉。
周老先生颔首道:“不错,你若有心,便将它带来,若是别无他法,也务须强求,只需打听到它所在何处,落入何人手中便可。”
“祝凌,你谨记,离开此地后,断不要和旁人提及我,否则于你于我,都不是什么好事,明白了么?”
祝凌心下奇怪,正要追问,见他面色萧索,只得住口不说。
周老先生从怀中掏出一本一指多厚的羊皮书籍,封面上写着‘神州异志’几个字,他干枯的手掌缓缓抚摸着泛黄的皮纸,道:“我早年游历大江南北,所遇珍奇鸟兽,稀花草木,世人看到过的,听说过的,都记载在了上面。
老朽一生走南闯北,两袖空空,也没留下什么宝物,只剩这一本破书,你既然素爱地理奇闻,我便将它送与你罢。”
祝凌接过书籍,想起两年来与周老的谈天说地,日夜相伴,心中又是不舍又是感动。道:“多谢前辈,只是天下之大,我又该到何处去寻这‘苍刑’呢?”
周老先生道:“我自已安排妥当,如今妖魔四起,各门各派弟子频繁出山,郁尧山弟子也不例外,你只需在今日戌时在洛陵城仙人居与其汇合,宣称是外门项志成的弟子即可。与他们一路同行,必有斩获。”
祝凌咦道:“戌时?那不是还有半个时辰?”
周老先生点头道:“正是,你现下便收拾行囊,即刻出发罢。”
“……”
周老先生见祝凌沉默不语。又道:“此去洛陵城不过数十里,你如今已至炼气之境,御剑而行,须臾既到。”
“……”
“你莫不是不愿?”周老先生见祝凌扭扭捏捏,不禁皱眉道。
“晚辈不是不愿,而是……”
“而是什么!”
“御剑……剑在哪里……”
周老先生面色一沉,嘴角抽搐。
“到了洛陵城,先去给自己寻个称手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