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要带两个孩子,照顾张刚生活,还要抽时间去供销社切咸菜赚点零花钱。生儿子时,纺织厂就将她辞退,只有张刚一个人的工资,还真不够养家糊口的。若是再加上奇峰,家里花费肯定会更大。
朵朵分身乏术,没法去义和屯看顾奇峰,可是,当妈的心,又如何能放得下?儿子傻乎乎的,每天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冷了热了?几天时间,朵朵的嘴里都是燎泡,人也瘦了一大圈,神情都有些恍惚。
张刚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想让父母帮自己带孩子,让朵朵去义和屯住段时间,他以为,奇峰没有在朵朵身边长大,和妈妈生疏,若是能亲近一段时间,他会乐意来县城居住的。
但是,张刚的爸妈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在张刚重新恢复健康后,他们的心思又有了变化,对王朵朵的不满,重新浮上心头,他们曾撺掇张刚离婚,重新找个好姑娘,被张刚拒绝了。
张刚的爸妈见儿子这么死心眼,非常恼火,就对儿子的家事不闻不问,亲亲孙子孙女也不多看一眼。
爸妈不肯照看孩子,也把张刚愁坏了,就在这时,报纸上刊载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张刚和朵朵看到了,都想起了昔日的大学梦,忍不住相对唏嘘,心中酸涩。
张刚当年倒是参加了高考,但因为太紧张发挥失常,本来,他已经回到高中复读,打算第二年再考的,却因朵朵嫁人而大病一场,病愈之后,他爸就把他弄去参军了。
张刚如今虽然还干着他最喜欢的公安工作,但毕竟病了一场,不如原来身手灵活,做事时总觉得力不从心,他想转做法医,这就必须要上大学才行。
朵朵这天晚上,一夜未眠,早上起来,脸颊肿胀,黑眼圈都有了,毕竟她生过五个孩子,现在又日夜操劳,又心事重重。
“张刚,我们离婚吧。”
张刚吓了一大跳:“朵朵,别这样,我知道你想照顾奇峰,我这两天也想过了,我回爸妈家吃饭,你带着两个孩子回义和屯,咱俩不过是和很多‘一头沉’的家庭一样,夫妻两地生活,一星期团聚一次,怎么能说离婚的话呢?你也是急糊涂了。”
王朵朵摇摇头:“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张刚,我知道你一心想上大学,昨天看到报纸,还在难过当年怎么会那么紧张,你很想再考一次。”
“算了,都过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想上大学的人多了去了,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遗憾。”
“张刚,我昨天仔细看过报纸,若是我们离婚,你还是可以考一次的,这次高考,不限年龄,只要求单身,工人、农民、解放军战士、知青,都可以考。”
“不行!”张刚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不去,这些年我都没学习,早就忘了,你再也别提这件事了。”
“张刚,你听我说,咱们离婚,你就可以参加高考,长林和娇娇也能托给爸妈照顾,我回义和屯种地去,我的户口还在那里,我想,我能养活了奇峰,你若是考不上,咱们就复婚。几个月时间,奇峰说不定会跟我来县城。”
“可我,要是考上了呢?”
“那就去上学啊!”
“你是不是就不和我复婚了?”
“我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前途!”
“不!我最好的前途,就是和你在一起,还有孩子们!”
王朵朵心里感动,就点头道:“那就等你毕业,咱们复婚。”
“你不许变心!”
“只要你不变,我就不变。”
“好,我不会变的。”
张刚到底被大学梦给吸引了,当天就和王朵朵办了离婚手续。
张刚的爸妈见到绿色的小本子,又是惊讶又是欢喜,高兴得要死要活的,毫不犹豫地将儿子和两个孙子接回了家。
张刚和王朵朵本来就挤在一间租来的小房子里,现在朵朵回义和屯,他们就把房子退掉了。
朵朵当天下午回到义和屯,和奇峰一起生活,好几年不劳动,她还真有些不习惯了,每天从地里回来,都累得瘫成一滩泥,奇峰虽然傻,但还是很爱妈妈,他会给王朵朵端水倒茶,还殷勤地帮妈妈捶背捏肩,每每这个时候,朵朵都激动地泪水盈眶,她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傻了呢?、
就在朵朵回农村一个月后,行署区出了一份文件,要公开招考教师,不管是什么学历,只要本人没有劣迹,kǎo shì通过,就立刻办手续,成为正式老师。
朵朵心动不已,当即就报了名。做教师,毕竟比农民清闲些,她如今这样,实在不能算个好妈妈,根本没时间精力照顾奇峰,这让她每天面对儿子时,都心怀愧疚。
这次招考,凤和地区的力度非常大,非常猛,笔试场外,就有一个面试场,考卷一判出来,成绩合格的人,就去面试,只要不结巴,口齿流利,就算通过了。
拿到两张合格证,就可以在考场门口管户籍的工作人员那里,拿到农转非的介绍信,回村转户口,到教育局报到。
这次招考教师,主要是数、理、化、yīng yǔ这四科,数理化都要八十分以上才够格,唯有yīng yǔ人才太匮乏,只要求kǎo shì及格就行。
当年朵朵读高中时,昝三爷为了能让她学好yīng yǔ,还花了十八块给她买过一个巴掌大的小收音机,让她听广播练口语和听力,而朵朵的yīng yǔ,也的确是班上最好的。
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不管原来成绩如何,朵朵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了,还是报名后这个月,狠狠复习了一下,也不过是看了点语法,回想起了几百个单词。
坐在考场上,她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甚至有些后悔没有报数学,她认为数学知识逻辑性强,不容易忘记。
kǎo shì题目是抄写到黑板上,考生再抄下来解答的,朵朵没想到会这么简单,比如,第一题选择填空,1、when you sleep, you tell your parents()a、bye—bye b、good moing c、good night d、see you later
她还以为题目会先简单后难呢,没想到后面的题目和前面的难度差不多,最后的阅读,就是蝙蝠为何夜间出没的童话故事,监考的老师前脚把题目出完,她后脚就答完了,朵朵还不放心,又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去交卷。
监考的老师惊讶坏了,一再劝朵朵:“再检查检查。”
朵朵无奈地道:“检查好了,真的不难!”
满考场的人,都朝朵朵投来愤恨的目光,他们都不会啊,见有人交卷还不断安慰自己:“这人肯定是放弃了,交白卷的,好歹自己还能答出来些。”
朵朵一下子就把一群人的梦想无情地撕碎了,如何不招来众怒?
考卷立刻就传送到了判卷组,因为简单,十几分钟后成绩就出来了,九十五,朵朵只写错了两个单词。
接下来,就是面试,yīng yǔ面试略微麻烦些,还要朗读一篇课文,考三分钟的听力,朵朵的成绩又是九十五,是参加kǎo shì的yīng yǔ老师中,成绩第三名。
县教育局把朵朵安排在城关中学,朵朵却执意要去义和屯,教育局的干部又是惋惜,又是着恼:“义和屯的初中才几个孩子?下学期就要撤点了。”
“下学期再说下学期的话,我要照顾儿子。”朵朵无可奈何地道,“他晚上一定要回到义和屯睡觉的,别的地方不去。”
教育局的干部气得喷火:“再有两个月,就要放年假,你——,你不想干就别来考,真是折腾人。”
另一个女干部大概能够体会凤娇的心思,折中道:“要不,你去小寨村吧,距离义和屯只有三里,骑自行车一会儿就到。下学期,义和屯的初中就要撤了,现在师资极度缺乏,我们也没办法。”
朵朵只能接受这个现实,回到家,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劝儿子道:“奇峰,妈妈要去当老师了,你也到学堂上学,好不?”
奇峰其实很寂寞,同龄人都去学校了,大人们很忙,没了爷爷,他每天形单影只,也有点想去学校呢。
见儿子答应了,朵朵松口气,带着儿子去了小寨村的学校。
校长对朵朵竟然带个傻儿子来报道,十分不满,但却没办法,只能说:“让你儿子上课不要捣乱!”
“好!”
学校居然没有开yīng yǔ课,朵朵便要求去带一年级,她还想教儿子学文化呢。
奇峰在妈妈课堂,的确特别怪,坐在最好一排,笑眯眯的,跟着妈妈念书、写字。
一年级最后一排,有几个留级生,全部的课文都能背下来,就是不认识字,他们有时候下课玩闹时,就在那里背,奇峰很快就记熟了。
朵朵见儿子记忆力极好,就试着教他认识生字,奇峰一星期学完一本书,会念,会写,又用了两天时间,学会二十以内加减法。
见儿子当年的聪慧没有全部傻掉,朵朵心中又燃起希望,她要是能教得孩子考上大学,说不定奇峰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报纸杂志上,宣传的数学家陈景润,不是一般人眼里的傻子吗?他们只是在某一方面才能太突出而已。
朵朵至此,把儿子当科学家来培养,每天晚上回到家,就教儿子数理化——高考刚开始两年,还不考yīng yǔ,语文也极简单,只要数理化好,就有希望上大学。
因为奇峰每天必须到昝三爷坟前坐会儿,朵朵只好天天带着儿子住义和屯,早上再往学校赶,她也不骑自行车,而是和儿子一起跑步。
张刚刚开始,周六晚上,还会带两个小的来看朵朵,后来,高考在即,他也没时间了,夫妻俩最长有两个多月没见面,朵朵很想长林和娇娇,但张刚的父母不许她去,朵朵为了奇峰,也没去看。
张刚考得很好,出了考场,就带着儿子女儿来看朵朵,因为他还有工作,也只是住了两天,就回了县城。
长林已经大了,娇娇却不懂事,哭得死去活来的要妈妈,朵朵当时也哭得泪眼滂泊,张刚就把她和奇峰,一起带回县城。
奇峰还是那样,早上一定要在祖父坟前坐会儿,朵朵一觉起来,没见到儿子,心里苦涩难当,她很怕儿子这个习惯改不了,那么,她把儿子培养成科学家的梦想,就只能永远是梦想了。
转眼就放寒假了,因为张刚父母的排斥,也因为奇峰的怪癖,朵朵依然带着儿子在义和屯生活,这天,是小年,村里有卖芝麻糖的,朵朵去买了一斤,还学着昝三爷的样子,很认真地祭了灶,才和儿子一人一根芝麻杆儿,正吃得香甜,就听见张刚在大门口叫:“朵朵——”
两个小的,不知怎么回事,很喜欢奇峰这个傻哥哥。奇峰也最喜欢把打扮得花蝴蝶一般的娇娇扛坐在肩头,还一手牵着长林,在村里转悠。
“朵朵,我通知书下来了!”张刚的脸,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一进屋,就对朵朵道,“省医学院法医专业。”
朵朵高兴极了,站着傻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妈妈,爸爸说,今天我们有肉吃!”长林即便小大人一般,但毕竟还是个学龄前儿童,对爸爸许诺的好吃的,记得极准。
“好,妈妈这就去买肉!”
一家人欢欢喜喜过了小年,下午,张刚就被追来的父母带回县城,第二天,还被亲情胁迫着回了东北老家。
朵朵和奇峰,在义和屯过的年,日子很平静。
很快就过了年,张刚去上学,凤娇带着奇峰,也开始了来回奔波的日子。
小寨学校恢复了yīng yǔ课,朵朵不能再待在小学,好在奇峰很听话,很爱妈妈,只要是妈妈上课,他都乖乖坐在教室后排,笑眯眯地看着,从来不捣乱。
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刚功课很重,只有暑假回来,带着孩子和朵朵聚了几天,这次,他父母也追了过来,张刚很生气,几乎出离愤怒:“妈,你要是这样,那我就退学,和朵朵一起到农村教书。”
张刚妈妈又哭又闹,最后无果而返。
原来,村里人都在传,朵朵被男人甩了,至此,没人再说这个话题。
原来,村里也有传言,说是张刚很讨厌奇峰,朵朵不得已才在这边教书,暑假里,张刚每天带着奇峰在村外的田野里玩儿,奇峰肩头坐着mèi mèi张娇,张刚的肩头,扛着儿子张长林。
谣言又不攻自破。
其实,大部分村民,都曾受昝三爷恩惠,并没有恶意揣测朵朵和奇峰,这些谣言,都是从刘福记的老婆嘴里说出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