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卫生院大院。一群人围在门前那颗大槐树下。“我们的人在他们卫生院失踪的,说一句不见了,就没下文了。我们答应吗”一个黑瘦的汉子握着拳头激动地说:“我们要见尸,亲人要落土为安。”场中有人嘤嘤地哭了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人情绪激动,老人跟儿童哭成一片。
“那个闹得最欢的是覃二宝,”方建雄说。
刘干事对他们说“乡亲们,这一件事确定怪异,现在我们请县局的民警过来给我破案。破案需要时间,请大家耐心等几天,乡里会给你们一个交待的。”
“怎交待,是给个生人还是一具腐尸?”覃二宝指着刘干事鼻子问:“你算老几,黄志华都躲着不见,你一个小小干事拿什么保证。”另外几个男人也上来围住刘干事。
“你们乡长呢?”关民权问刘干事。来了半天都不见他的影,确乎有点不寻常。“你们乡长是黄志华?”我问。这胖子啥时跑到大油山当乡长了,难怪上次跟他做完一单工程后就不见。还有一笔帐没跟我清呢。
“黄乡长是上个月刚上任的,遇到这件难事想必去请示上级了吧。”
“请示个屁,躲到他老家避暑去了,”有个村民骂道。
黄胖子确实有点胖,人有一米八高,肚子比怀孕六七月的女人肚子还大。我时常拍他的肚子说他:“吃啤酒多害的。”可是我也知道,他也是大油山人呀。“还是斜谷湾村人呢,”刘干事说。如此的话,他跟这些村民都是同村人应该好协商呀。
于是,我跟覃二宝说:“乡长都是你们本村人,有啥好闹的,看在乡长是你们本村人的份上,暂缓几天让民警调查一下,说不定就有端倪了。”
覃二宝说:“谁家出了这事能平静得了。”
这时,关民权说:“大家先回去吧,一个礼拜时间我们查清这件尸体失踪案。”
关民权diàn huà通知了局里,局里决定加派人手过来。叫他们包括司机三人住在大油山乡招待所。至于我,我不是他们编制内人,没理由强留我在此。此前关民权拉我过来,是想让我帮助辩认一下七个死者是不是我在凶楼内看见的人。我看见的是七个女人,可见男尸死者并不是我见过的人。
我准备搭班车返回县城。可现在又听见了黄胖子在这里当乡长,我决定去找找他。
我坐了一辆三轮车,进了斜谷湾村。“黄乡长,住在哪?”我问三轮车师傅。“你是志华呀,”师傅告诉我转过前面大榕树就可看见他那辆小车,若那辆小车在,他就在家,若不在可能就不在家。
黄胖子那部翼虎车我大熟悉了。它正停在大榕树左角的池塘边上。车顶上落了一层榕树叶,看来有数天没启动着了。
“大婶,志华在家吗?”一户小院门口坐着一位老年妇女,我走向前问她。她嘴巴吐了一句土话,我听不懂什么意思。我这个人语言接受能力大差,在这边十多年了,只会说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本地人说的本地话一句都听不懂。
这时,后面一位少女牵着一头水牛拴在榕树旁,抢一把稻草正喂牛。我问她:“姑娘,黄志华乡长是住这里么?”少女点头说:“二叔是住这里呀,那大婶就是他阿姆,”她告诉我。
“能帮我叫一下他么?”门口大婶又听不懂我说的话,她说的话我也不懂,只好请少女当一回翻译了。少女跟老妇咕噜咕嘻叼了几句,回来告诉我说:“奶说,二叔这几天在覃家帮忙。覃家出了祸事,石屋婆要求村里男丁都要去帮忙。”石屋婆可以指使一个乡长停下工作去帮忙她家办丧事?“石屋婆是谁?”我很好奇。
少女支起一根食指在嘴唇,示意我小声一点。“在我们村没人敢说她的坏话,”她轻声说:“她是覃二宝八十多岁的老母亲。”
她说的话让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村里如此有威信的老太太会容许儿子带没过的儿媳去外地卖,挣钱。
“她是我们村养鬼的灵婆,”少女低低地对我说。她指了指远处一幢尖顶的房子,“你自己去,不要说我带你去的,”撤腿就往回跑。我问她:“姑娘,你叫啥名字。”
“金凤。”转眼金凤就不见了。金凤,小凤,大凤,还有其他凤,似乎这里女孩按名字都喜欢后面一个凤字。
距前面尖顶房还有几百米,我犹豫了,说实话我有点胆怯,小时候路上踩到蛇都吓得几个月不敢走草地。对于玄幻鬼怪的事,我爷爷曾告诉我要敬而远之。活了四十多岁,最让我头痛的其实就两类人,一类是当官的,乡干部带一百多号人把我家祖传的老宅扒拉平了。第二类人,一个**师当了乡长,硬说我爷是龟仙转世,鼓惑民众传播迷信,逼得七十多岁的爷爷自吊身亡,那年我六岁。
尖顶屋大门洞开,鞭炮声时断时续,三三二二人在屋里进进出出。我决定先观察一番先。
在门外,我拦住一中年人:“大叔那么急干嘛?”他说:“起坛了。”大门口也挤满了人,透过身体的缝隙,我看清了客厅正中央端坐一位老妪在又唱又跳。歌词清晰明亮,节奏激昂强烈,只是我听不懂她唱的内容。她旁边站着几位高大的汉子,如金刚护法样守卫在老妪身后。
正中央一个火盆烤得正旺。奇怪夏暑天,里面却飘来阵阵清凉的风,让拥挤的人不感到一丝闷热。
老妪扑的跳得老高,撕了一把香灰,嘴里念念有词,桃木剑一挥,眨眼间火盆上跳荡着一个小人样的物什,在不停上下跳跃。“练成了,练成了,”旁边几个老男人在欢呼雀跃。围观众人都在欢跳,我低着头。
“志华,有一个外生人,把他叫进来,”老妪对几个金刚说。
在几个大胖子的手下,我没有反抗被拉进了厅堂。黄志华显然认出了我,但他没吭声。我心里努力在找理由。我来村里是找人的。找谁?黄志华。显然不行。我路过的,见这也热闹,来湊热闹。
石屋婆并不问我理由,只是望着我笑。笑得我全身发麻,她的眼晴好象射出的是绿光。我觉得全身如透明一样呈现在她尖利的指尖间。她后指甲特长,有两指还弯曲了,我想到慈禧太后长长的指用,还有西方传说中的巫婆。
我几次去看黄志华。这死胖子,不是吧,装着不认识我。我正要开口,只听见他贴在我耳朵边轻声说:“想活的话就闭嘴。”我只好闭嘴。我看见火盆上跳跃的小人几次跃过我肩头,张着一张血红的樱桃小嘴欲咬我面部。我惊慌地躲避。黄志华接过石屋婆手上一杯水,递给我让我喝,我不得不喝。同时我又听见胖子叫我:“不要吞下去。”我只好把那杯加了草木灰的符水含在口腔里,几次差点吞下去。好在此时,石屋婆停止了跳唱,开始摇晃起双腿,全身不停地颤抖。扑的一声脆响,全场一下子暗下去,我趁机把口腔里的水吐到地上,耳畔只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人群往两旁错开,一阵劣质香粉的气味飘过。火盆里火苗呼的窜起老高,六个小人样的物什在厅中央飘荡。石屋婆捧出七个精致的木盒子,一一把她们装入盒中。
这时,我感觉我的口腔有点麻,神智有点模糊。我笔直倒在地上,仿佛听见老妪吩咐人把我锁在一间黑房子里。
我昏睡过去。我又看见了罗小风,罗大凤,艳红,蓉儿,兰香,秋苹,桃芝,六个女鬼。他们围着我,好象在研究我身材样子,对我评头论足。从她们议论声中,我终于听清了,她们说我是青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