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十一号区域的报到处，轩文华已在这个稍显破旧的屋子里，足足等待了某一个人两天。
以他的身份而言，做这样的事情是很让人奇怪的，特别是他等的那个人，还只是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少年。
但是他就是这么做了，修行符篆的人，性格上都会有着常人难以明了的偏执之处，就好像越是自信的人，便越发只会相信自己的判断一般。
保持着一个不甚舒服的姿势，已经持续了不知多久。朝阳在他身上升起，大地在他脚下沉睡。
在很多时候，掌控自然都比掌控人心要更加简单，稍感有些疲惫的轩文华不由得如此想到，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的符道大师而言。
天机，天势，天道；万事，万物，万理，都可以体现在一张小小的黄符纸上，刻下字的那一刻，世界都在手上变化。这种感觉就像毒品一样，会让人上瘾。
紫砂品茗杯里的淡青茶水，在颤抖中微微泛起了波纹，一只写过很多字的手，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时，都应该是临危不乱的。
手乱了，心就乱了。
茶香从茶水与杯壁的碰撞中摇曳升腾，那价值高昂的上好灵茶，此时在轩文华的心里，较之初次品尝时的清甜，失色不止三分。
最后抿了一杯茶水，嘴唇上传来的干涸感依旧，屋子里的中年人放下了精致的品茗杯后，终于决定将某些事情再从头调查一遍。
他手边已有一份厚厚的资料，第一页干净空白，虽然隐隐可以看出下面有字，却决计难以看清到底写了些什么，而事实上，这一叠纸是无法被翻页的。
这是属于符篆师之间最为常见的保密方法。
趁着窗外透射进的阳光，轩文华看得极为认真，他的眼神微微摇动，沉浸在一种近乎执拗的掌控感之中，以致嘴里面轻念出了一些词，他也没有注意。
“书童开店……火毒……”
“三公子……云阳……云墨凡……”
直到看完了足有三寸厚的资料，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少年为什么没来报到的原因，轩文华揉了揉头，似有些不可置信般又向手边的藤纸看去。
有的时候，一点细微的巧合就会改变故事的结局，但是习符的人，最要避免的便是那“巧合”二字，那会让得你质疑你自己的判断。
心不稳后，手自然也不会稳到哪里去。
在符道中走了太远，轩文华已经忘记了如何用一种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事情。
当然，又或许他只是不屑于那么做罢了……对自己所信奉的立场不坚定的人，是没有资格攀登巅峰的。
在符道一学的修行中，他在半个月之前突然产生了一种即将要突破的预感，却迟迟不能抓住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迈出最重要的一步。直到前两天，偶然经过墨凡一事，被那几乎全然脱出掌控的感觉刺激之后，他忽然想到，天地万理，大道三千，而今只有人心不在他的掌握之中。
轩文华想，也许当他对人心能有所把控之时，就是他迈入符道五境之时吧。他是一个想到就做的人，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只想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决定将墨凡作为第一个实验对象，根据对方的生平性格来推测事情的进展，而代替直接去打听。
这也是他先前为什么对没有推测到墨凡行为，而感到尤其焦躁的原因。
知道事情的结果和过程很简单，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发生，才是符篆师应该了解的。这近乎先知和占卜，但比后者要玄妙得多…
人无信不立，失信于学院，更为难立。
轩文华看得出来，墨凡并不是一个无信的人，他也不是一个会将自己推到危险中的人，并且，青龙学院于他很重要。
正是这三点都很明白，他才不懂墨凡为何迟迟不来。
……
在偌大的教学楼区七绕八转了足有三十分钟之后，墨凡终于寻得了隐藏在角落中，毫不出众的十一号区域考核报名处。
“该死，报名的人明明是越往后的区域越多，安排的地方却越来越小，这是个什么混账道理！”
在心头稍有怨气地暗骂了一句，少年调整了下因为一路奔跑而有些紊乱的呼吸，放眼一楼，并无什么人在，迈步走向了二楼的台阶。
刚上得二楼，便看到拐角处一个歪歪扭扭地写着“考核报名”四个字的小告示牌，墨凡慢慢走上前去，铛铛敲了下门，听得里面传出声音后，才抬腿向里面走去。
进到屋里，甫一抬头打量屋中的环境，首先映入少年眼中的一张熟悉脸庞，便是让得他的冷汗，骤然淌了下来。
这不是那日追着他死缠烂打的监考老师吗，怎么会在这里见到？
难道对方竟落花有意到了这种地步？
脑海中想到了当日的事情，墨凡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轻开口道：
“对不起老师，上次见面未说明白，今日学生再说一遍……您有断袖之癖，我有坐上琴心，咱们二人…不合适啊！”
听得这混账话，便是无事也要被人误会许多，为人师表，轩文华堂堂正正地“呸”了一声，道：“那日你是误会了，也怪我见才心喜，未说明白。现在我好好说，你静静听…”
“我有心传你符道大义，挽救怒涛狂澜于将倾，收你做符篆一系关门大弟子，你…可有此意？”
听到这颇有些没头没尾的话语，墨凡只惊讶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其中的道理。对方应该是因为当初看到了他的卷子，被他少年字迹所惊，见猎心喜，这才动了收他入符篆一系的念头。
对于普通学生而言，被收为主系的关门弟子，不啻于一步登天，不过他不同，而且少年还有两个疑问需要确定，于是问道：
“你是何人，于此作甚？”
他有必要确认一下，对方是谁，不只是表面上的身份和人名，还有背后的一些真实意图，这很重要。
“我名轩文华，为现任符篆系院长，我非是十一区的老师，但因为你，十一区由我来管。”坐在椅子上的中年人轻品名茶，淡淡开口。
“至于你云家之事…我长安校区皆无兴趣。”
他没有说青龙学院，只说长安校区。
对这个听到的dá àn很满意，少年放下警戒，离开了随时可以夺门而逃的屋子口，寻了个板凳坐下来，想了想，开口道：
“师父好！”
“噗，咳咳…”
素以沉稳和算无遗策标榜自己的轩文华，直接被眼前人的跳跃思维给惊得呛了口水，脸色一阵尴尬，左手轻拂衣衫，将那水渍蒸干了去，老院长没好气地道：
“你这小鬼头想得到美，世上哪有这么掉馅饼的好事，便认了一个四境大符篆家做师父，方才是你问我，现在还有一个我问你的环节呢。”
“师父请讲。”
“……”
“那日我观你笔势字迹，已入书法二境，你习此道几年？”轩文华问道。
“三年。”觉得这种问题无伤大雅，并不会有暴露自己身份的风险，墨凡张口便回答道。
“不过…我不是书法二境，前些日子已入得三境了。”
听得此话，轩文华再次打量了下眼前少年，颇有些意有所指地道：“我原本以为足够高估你了。”
墨凡丝毫不为所动：“还差得远呢……”
面对这不知到底该算是自傲，还是自谦的回答，院长大人也不在意，摆摆手道：
“有关你的事，我知道这么多就行了，接下来你只要做到一点，便算是我轩文华的关门大弟子…”
“我给你的唯一任务就是，在考核结束前，达到至少七星以上星级！”
这个要求说难也难，说不难却也不难。
墨凡忽然觉得老狐狸很狡猾。
嘴上虽然说着只了解这么多就足够了，实际上却给了他一个必须要暴露出一定东西才能做到的目标。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以智谋为能。”墨凡当着老院长的面说道，又道，“老狐狸！”
轩文华抚掌大笑，看着一身黑袍的墨凡，一字一句道：“小书童。”
只是听到这再为简单不过的三个字，冷汗便在瞬间淌满了墨凡的后背，一股从上到下被人看个通透的感觉，让得常年活在卧底生涯之中的少年，一霎那间陷入了极致的恐惧。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压下以“口含天宪”配合黑火，一击出手，成与不成先跑再说的想法，那是他到了必须搏命时，才会暴露的最终底牌。少年的身体僵在了板凳上，沉默良久，诚心请教道：“您是如何知道的。”
轩文华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将前者那瞬间弹起又压制而下的所有反应收归眼底，心头暗赞，脸上却不露声色地道：“不必在意，你的wěi zhuāng和隐藏毫无问题，我告诉你我知道，自然是因为现在这世界上只有我能知道。”
这句话很绕，墨凡却听明白了。四境的符篆大师，长安城里只此一人，于是他想了想，又说道：“老狐狸，走之前还要在我眼前挂一块肉。”
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轩文华随手将墨凡的资料在掌中销毁，淡然地道：“我只怕你无耐心入门，便被其余老鬼拐走。待你窥得堂户后，纵使我赶着你，只怕你想出也出不去。”
“呸！”对于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自恋心理，墨凡只报以一声轻嗤。
……
站在随机传送阵前，少年再次回头向身边人确定到：“老师，您老人家再告诉我一遍，我必须要通过这个从天而降的全随机传送阵华丽进场吗…我怕我是出现了幻听、被害妄想症什么的…”
丝毫不为后者变着法的求情感到动摇，轩文华保持着一贯的淡然语气：“这就是你说某个人老狐狸，和上来就迟到了一天的惩罚。”
听得此话，墨凡不再看老院长，仿若自顾自一般道：“我平生素喜五件事，空手套白狼，扮猪吃老虎，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我得利，螳螂捕蝉我在后，如此一个喜好虐待魔兽的人，你当真不怕他传送失误，瞬间被生吞活剥了去吗？”
“你若是现在便会死，那这徒弟我不要也罢。”
在对待少年会不会死这件事上，轩文华仿佛显得比墨凡自己都还要有信心，说完这句话后，看也不看前者，左手书生扇一飞，一阵怪风拂过，卷将着少年入了那紫光炫然的落月盆地随机传送阵。
“啊…老狐狸！你轻点能怎样啊，我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的！”
“无妨，你这小鬼头要不要那玩意没有什么用，趁你没有被这东西迷失心智之前，早早切了也好！”从风中传来了轩文华阴阳怪气的声音。
“什么！你竟然如此歹毒吗，要做那绝户计，来强迫我从了你？”墨凡不可置信地大叫道。
“滚！”一声惊天怒吼从身后传来，墨凡却再也听不到了，在无尽时空通道中旅行的眩晕感觉，随着传送阵的运行，骤然包围了少年。
![[综英美]笔下乾坤](/cover/14/14373/14373s.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