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是事与愿违,无论是想象的偏差,还是实际的偏离,也许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也许会有无论你怎样努力都达不到的目的,也许也会有你怎样拼命都做不到的事情。不要在意,这可能都是神的玩笑,如果这世界上有神的话。——墨凡。
……
当那抹遮盖世间一切的白光,如浪潮一般涌过的时候,抵挡它的并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一道比它更明亮的红光。
那在半年之前的暗夜里,长安街上曾一度响起的好听声音,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在这无尽之远的落月盆地中轻轻响起。
“墨凡,我来救你了!”
这是少年活了十二年听过的最好的告白。如果可以再早一些的话,他会更开心。
在白光亮起的时候,墨凡并没有束手待毙,斗气和灵力在这切割天地一般的锋利面前毫无作用,黑火在这如潮水般的浩瀚下亦会被瞬间浇灭,他没有依仗这三件伴他度过无穷危险的底牌,他只做了一件事,平伸左手,五指微张,对着那灭世般的狂潮,少年轻轻吟道: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语出惊风雨,一方小天地的虚影在手心浮现,十万大山,断壁颓垣,如亘古般的沧桑气息,透风雨而出!
浪潮在瞬间闪到,白光涌动,甫一接触之下,墨凡整个左手经脉尽断,骨肉破碎,随即,一座空城在手臂间浮现,浪头的白潮在撞上这座城后瞬间回退!
不到零点零一秒过去,更多的浪潮铺天盖地般涌来。那即使在高空罡风之下也安然无恙的墨色长袍,在眨眼间破碎飞舞,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后,少年身体内的鲜血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轰然透背而出。
立在原地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因为失血过多的嘴唇苍白无比,少年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轻启双唇: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诗成泣鬼神,出现在少年身边的不是皓月,而是一道比鲜血还鲜红的红光。
当这一抹红光出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宛如被瞬间凝固的红色果冻,静止甚至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个刹那,接着漫天光华全部消退,一个绝美的红衣女子,立在了墨凡身前,也立在了黄清风面前。
墨凡的天地虚影阻挡了白光狂潮零点零一秒,身化空城拖延了零点零一秒,黄清风出手犹豫了零点零一秒,就是这微不可察的零点零三秒,让得墨凡现在还能以重伤的状态站在这里,而不至于直接被湮灭成灰。
面对着这诡异的出现在这里的红衣女子,黄清风很有一些事情想不通,和往常一样,他选择先沉默了下来,肥大的双手微垂,右手拇指和中指触在一处,以一个奇异的频率轻点慢捻,一丝恐怖至极的的威压,从中淡淡散发而出。
有趣的是,面对着他,女子一时也没有开口的兴趣,也许她本就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也许现在的情形并不适合说话,总之,她也悄然的沉默了下来。
原本破碎虚空一般的威能,都化成了这安静中带点诡异的静穆。
身体内灵力和斗气全然枯竭,哪怕想稍稍的缓和一下左手的伤势都做不到,望着这不知会沉默到何时的二人,墨凡脑子里无奈的想着,可不可以再从天而降一副担架,让他舒服的躺在上面,即使身体全都没有知觉,站立也还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这让他回想起了在林村被私塾先生罚站面壁的情形。
眼前便是两座高到望不见峰顶的山壁,早在很早以前,墨凡就知道梅香很强,这个和大xiǎo jiě同岁的丫鬟比他大不了三岁,修为却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强。
以前在他眼里,梅香最多就如书斋一般高,他在屋檐下,无论抬脚还是用力地跳高都触碰不到,但是有任何一个木梯在一旁的话,他就可以站在书斋上面。
但是现在他发现他想错了,莫说梅香如书斋一般高,只以他现在的境界所能窥探到的,便有如半个天一般高。
天有多高?
人永远无法测量,你心里的天有多高,它就有多高。
梅香如半个天,黄清风望不到天。
墨凡还在地上。
但是他并不气馁,不站在地上,就没有办法扮猪吃老虎,那么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人世间有会飞天的猪吗?
大抵没有吧。
想到这里墨凡就想笑,却发现嘴角怎么也咧不出那醉人的弧度。
梅香替他笑了出来,那薄唇轻展的动作,绝美的腮边隐隐浮现的两个小酒窝,直如深藏百年的女儿红一般,醉人而又迷人。
少女的笑容只是一笑便收,然后她风华绝代的小脸上,便如天山的积雪一般,充满了终古不化的冰霜,正视着面前那微胖的中年人,朱唇轻启,空灵到不含一点人间气息的声音在林间悠悠响起:
“黄清风,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今日便放你离去,你背后站着的是什么,是…天商行,还是炎惑?”
听到这带有明显蔑视意味的话语,中年人并未回答女孩的问题,反而开口道:
“小女娃,我知你强,但是现在你也未必胜出老夫多少,你虽逃过我的精神探测,却也是身上法宝的作用,又加上小墨凡的怪异呼召,这才打老夫一个猝不及防,再打下去,我倒认为你必输。”
黄清风淡然的声音,充满了自信的气势,不等梅香回话,他又接着说道:
“而且,我知你在拖延时间,无非想等轩文华腾出手来,实话讲,今日看到你我便知杀不了小墨凡,再斗下去也没什么作用,不如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之后,我便就此离去如何?”
仰头望了眼蓝中泛青的天色,梅香思索片刻,道:“不可。”
听到这个回答,黄清风失望地摇了摇头,抬手正欲有所动作,忽然眉间一动,庞大的精神力捕捉到了一些有趣的物事,他笑了笑,道:“今日你答也是答,不答,也是答。”
“我一试便知。”
话音方落,黄清风骤然动了,没有见过他出手的人,是不会想到一个胖子会有如此儒雅迅捷的一面的,九黎扇在手间一扬,一股怪风凭空而生,袖袍抖处,十数张各式各样的符篆随风飞舞,瞬间化作孤魂、利刃、山河、古佛、铁碗、乾坤袋等千奇百怪的攻击法宝,冲向了掣剑而起的梅香。
女子握剑,男人执扇,别有一股阴柔阳刚之美。
众多法宝围着梅香上下翻舞,虽然威势强绝,还能组合成各种兵阵相互配合,却如何也攻不进女子身前三尺,那细巧的剑刃并不如何快速的飞舞,但那似慢似快的动作之中,有如蕴含着至高大道,四两拨千斤一般,将得所有攻击都柔柔地抵了回去。
但这些符篆并不是黄清风的shā shǒu锏,起到一个拖延时间的效果足以,他袍袖鼓起,忽有两个一黄一白的大葫芦从中咻然射出,立在半空,一左一右地将梅香包围,黄清风嘴唇微动,有着肉眼可见一般的细密声线从中透出,直入葫芦内部。
“梅香,老夫问你…!”
黄钟大吕之音在林间浩然响起,通天彻地一般,回荡在这一片小世界内,直欲振聋发聩:
“你,是何人?”
这句话听起来很怪异,既知名字,又何必问人,但是这个世界上,很多时候名字都没什么用,表象不可遮掩真实。
黄清风声音本就洪亮,两个大葫芦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竟也发出了如他一般的响亮声音,一时之间,林中声浪嗡嗡作响,直欲将人的脑袋都震碎了去。
在这声浪中苦苦坚持的梅香,犹如一片汪洋大海中的独木小舟,随时都有着倾覆的危险,却左支右撑,怎么也没有退后一步。
她退后一步,墨凡便危险十分。
轻抬双眸瞥了黄清风一眼,身体内某两处奇异存在,微微地波动了下,梅香按捺下这心头颇有yòu huò力的念头,咬牙继续在声潮中支撑。
果然,若是只论单纯的实力,她究竟修行之日尚短,还敌不过这等积蓄了无数岁月,身怀无数法宝的老妖怪。
一旁离战场稍远的墨凡,看着场中这两个可以扬声的大葫芦,心下羡慕的不行,要是他有这等级别的法宝,随便来一句口含天宪,只怕都能将斗狂级别的强者震退了去,也不致像现在这般看着梅香在三境符篆大师的全力攻击下苦苦坚持,而无能为力。
但是他还是有可以做的一件事的,那就是用尽全力撬动嘴唇,发出最后一击!
平淡的少年音在场中悠然响起,漫天声潮,无边声波竟都没有压下他这微弱到几乎听不清字句的低吟。
那是一句诗,只有十四个字,流失殆尽的体力已经支撑不了墨凡再念完一整首诗了:
“白片…落梅…浮涧水,黄梢…新柳…出城墙。”
话音落,少年身体骤然摇晃,却不知怎的终究没有倒下。
在他异常明亮的双眼前,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轰然成型!
有城有水,有柳有梅,柳在城墙外,梅生山水中。
黄清风微不可察地退后一步,漫天声浪在这一步之下出现了短暂的瑕疵,一柄长剑就在这刹那之间,携山水之威,悍然刺穿了黄白葫芦!
就像……长安街上串起的三文钱一个的冰糖葫芦一般,轻轻地穿碎了两件价值连城的高阶法宝。
见到这一幕后,黄清风也不管后者,脚下骤然发力,冲向了某处,梅香和墨凡初时有些不解,随后察觉到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起来。
墨凡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想不可置信的扭头,想大喝“老匹夫莫要找死”,却一动不能动。
梅香亦不能动,她身前有利刃,背后有墨凡,动则顾头失尾。
只见林间顺着少年来的方向,出现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年纪大点的女孩看去极为的可爱,温柔如水的眼波直直地望向受伤的墨凡,眼中满是牵挂;年纪稍小的那个女孩眉眼坚韧,轻灵之中透出一股男子般的俊逸,她没有看墨凡,偏头看着闪向她们的黄清风,脸色沉了下来。
这两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地下通道中与墨凡相识的田家姐妹,在巨兽出现之后,身为学生监察组成员的她们担心墨凡的安危,一路追了过来。
只是眼下出现的时机,似乎并不甚好,即使她们一个是长安校区地榜第二,一个是地榜第八,但在面对黄清风这样的三境符篆大师时,显然也是难以自保多久。
只不过姐妹二人毕竟不是常人,面对着近在咫尺的夺命危险,田田瞬间反应了过来,从怀中掣出了一把玄天铜镜,双手微举,平伸胸前,耀眼的镜光洒满了整个山林。
看样子,这竟是一个品阶极高的反射型法宝!
田陌眼神虽在墨凡身上,动作却也不慢,斗师级别的斗气瞬间爆发,空间戒指中光华一闪,一枚古朴的翻天印出现在了她白嫩的小手之上,印底正对着直射而来的黄清风。
本自想痛下shā shǒu以做要挟的黄清风,看到这两样法宝,瞬间顿在了原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苦笑道:“我知来人是你们,却没想到你们竟是那里来的人,老夫多有得罪,望莫要告知族里前辈。”
在长安城和青龙学院的地盘之上,面对着这两者强大的势力尚未曾显露分毫怯意的黄清风,在看到这古朴的破铜镜和玉印之后,竟是突然前所未有的谦卑了起来。
言罢转头,他抬起胖眼看向墨凡笑了笑,颇有些失落地对着后者道:“我本以为你必死…即使梅香在,我也有不下三种杀你的方法,但我选择了最贪心的那种,想着什么都不用付出,结果就只获得了失败…”
仰头叹了口气,淡然之色重又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摸了摸左手上的扳指,平静地道:“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小墨凡,下次你必死。”
听到这话,田陌柳眉倒竖,正想高喝些什么,一旁的mèi mèi却拉住了她,在姐姐耳边轻声道:“莫要多想,家里人是不会在意他人死活的,这个我们威胁不到他这种人。”
说着田田用眼神瞥了下独立场中的黄清风。
田陌默然,收回了伸出的手,皓腕轻轻一翻,那枚威慑非凡的古印眨眼间便消失在空间戒指之中。
“诸位,老夫想走你们也拦不住,今日一别,我承一教,他日再会,我定当手染鲜血。”
黄清风扇子轻合,收归到宽大的袍袖之中,冲着田家姐妹微微一拱手,正要迈步离去,却听得一旁被梅香喂下圣灵丹的墨凡忽然道:
“你杀不掉我,不单是因为你俗心太重,也因为你活在未来。”
少年顿了顿,看着他宽大袍子下的肥胖身材,一字一句地说道:“活在未来的人,是会被活在眼下的人,轻易杀掉的,你……会有那么一天!”
听着这威胁意味甚浓的话语,黄清风也不动气,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哈哈一笑,袖袍轻挥,一朵黄云浮现在脚下,载着他飘然远去。